吃过晚饭,一家四口推着独轮车来到老院,这次门没有插,直接推门就进去了。在院子里纳凉吃饭的老麦头一家还没来得及收拾,桌子上放着没吃完的饺子。
感情下午不开门,是在家里包饺子呢?张氏感觉肚子里的火儿蹭蹭往外冒,麦囤死死拉着张氏的手。
老麦头嘴里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两眼微微眯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故意不睁眼睛。麦朵惊慌的看着他娘,又看看她爹。
麦仓脸红红的,冲麦根和麦穗招招手说:“根儿,穗儿,来,吃点儿饺子,香着呢。”
李氏用筷子拍一下麦仓的手:“去,把猪草丢猪圈去,猪还没喂呢。”
麦根没说话,麦穗一脸无害地跟麦仓说:“叔叔,我们吃过了,你去喂猪吧。”
满仓还没站起来,麦远就进了院子,进门就笑着说:“家诚叔,婶儿,你们正吃呢?呦,吃饺子呢,新下来的麦子包饺子最香。”
跟麦囤打过招呼,麦远看着麦穗说:“穗丫头的头发怎么长这么慢,这都俩月了还跟刮光了似的,囤子,这是孩子缺营养啊,你要给孩子补补,这姑娘家家的光着头多丑。”
老麦头也不能继续假寐了,招呼几个人坐下。看了一眼独轮车说:“这是泡在地里的麦子?”
“嗯,麦粒掉了三成,剩下的这些也长芽儿了,不过配着好麦子吃,也不怎么受影响,在地里还算通风好,发霉的不多。”
麦囤实话实说,却没想李氏炸窝了:“你可真孝顺,让你爹娘吃长芽、发霉的粮食。”
麦囤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这个意思吗?
张氏却不乐意了:“娘,当家的不是这个意思吧,谁家长芽的麦子不是跟好麦子掺在一起吃,怎么到咱们家就成专门让你们吃了,我们不吃吗?麦朵和麦仓不吃吗?”
李氏阴阳怪气的说:“你们哪儿能吃发芽儿的粮食,你们吃也只吃长在地上的,只吃嫩的,落下来、老的还能入你们的口?”
张氏没反应过来,麦穗却听出来了,看来磨碾转的事儿传到李氏耳朵里了。这事儿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了,李氏都没找事儿,原来在这里等着呢,看来今天这发芽的小麦卸不下来了。
麦远也听说了麦穗碾青麦的事儿,不过他觉得没啥,谁家孩子不吃几把青麦。倒是这小丫头鬼点子多,碾成青麦条还能当面条吃。自从麦穗碾完青麦后,没少孩子去尝试,连他们家的小芬芳都拉着她哥哥去碾了一些,别说还挺好吃。
麦远和稀泥似的打趣麦穗说:“你这鬼丫头,咋想的,碾的青麦条劲道爽口,比青麦粒好吃太多了,你芬芳妹妹碾好后,就说这是她做的面条,显摆着说是会做饭了呢。”
张氏才明白过来,原来是青麦的事儿:“娘,不就是给孩子薅了把青麦吗?往年没少给麦朵往家里薅吧?麦穗为啥拿青麦去碾面,家里要是啥都有,孩子能想着用青麦碾面条吗?”
麦穗有点儿心虚,这还真不是因为家里没吃的,嘴馋惹的祸啊!不过麦穗也没打算说原因,就当误打误撞研究出来的小吃食吧。
听到张氏说麦朵,李氏气就来了,麦朵前几天没少缠着她要青麦吃,她就等着麦囤两口子给他们送呢,结果左等右等都没来,她也不能去自己下地去薅,能去薅青麦不能去捡麦穗,怕是别人会戳脊梁骨,所以到现在都没吃上青麦。
张氏的话就像引火索,点燃了李氏这个窝了几天的大火,伸手就拍到麦囤头上:“你是死人啊,让你媳妇儿这么跟我说话。”
麦远被张氏这一举动惊呆了,麦囤都二十多了,孩子老婆在跟前,怎么伸手就开打?刚要站起来去拦,麦囤自己已经躲开了。
李氏见麦囤躲开,气更大了,二十多年都打习惯了,麦囤从来没躲过,今天反了天了,竟然开始躲了,李氏的脑子被愤怒占据,顺手从旁边抄起一根擀面杖,使出浑身力气,劈头盖脸的往麦囤身上抡。
血顺着麦囤的额头往下流,张氏哇的一声哭出来,然后要用身体去护麦囤。麦根双眼通红,用力往后拉着他奶奶。麦穗则被震惊了,没想到演化成了武打剧,身体比脑子快,去拉李氏另一条胳膊。
麦远也被吓愣神了,回过神后也来拉李氏,边拉边冲着老麦头喊:“家诚叔,你就不管?这人都被打坏了。”
也不知道是听了麦远的话,还是老麦头觉得火候到了,就吼了一声:“行了,知道丢人不?住手!”
麦朵和麦仓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淡然的看着一切,好像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也好像习惯了,不以为然。
李氏被拉到一边,胸口起伏,大口喘着粗气,手里还握着带血的擀面杖,怒目而视。
麦远扶麦囤坐下,让麦仓去找老成叔来,并嘱咐让老成叔带治外伤的药。麦根站起来,用袖子擦一下眼睛说:“不用,我去找老成爷爷来。”说完就跑了出去。
“婶儿,你也坐下吧,有话好好说。”麦远从李氏手中拿过擀面杖,放到了西屋的窗台上。
“爹,咱们分家吧!”麦囤闭着眼睛说。
老麦头竟然没有反驳,把眼袋锅子往凳上磕了磕,说:“既然你提出来了,那就分吧,正好远子也在,就做个证人吧。家里有十八亩地,当初你爷爷分给六亩地,我陆陆续续又买了十亩,你们四口人俩孩子,吃的少,就把后坡的五亩地分给你们,我也分给麦仓五亩,剩下的留着我跟你娘种。我们留了地,就不用你们给口粮了。你在村西头划了庄基地,家里的房子就不分你了,也就几间土坯房和茅草屋,值不了几个钱,我们以后就跟着你弟弟过,继续住这个院子,人老了念旧,不愿意挪窝了。”
老麦头停顿了一下,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继续说:“我这几年虽说挣了几两银子,但是一家子吃喝也不少花钱,没留下几个铜板。”抬眼看了下麦囤继续说:“当初你成亲,咱们家也不富裕,借了五两银子的外债,陆陆续续还了还几年。既然分家,就把这债也算上吧,你过后把钱给你娘就行。”
瞅了瞅独轮车上的粮食,老麦头继续说:“今年年底你弟弟要成亲,人家送亲来的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不能吃发芽的麦子。你们先留着这发芽的麦子,一会儿再搬几袋好的,掺着吃。”
张氏气笑了,分家分家,一根针都没分到,反而分了一屁股债,是真的债罢了,明摆着是还给李氏的。
张氏看了看脸色不太好的麦囤,鼓起一口气,当儿子的不能说,她说:“地就不说了,分多少我们种多少,就是不给,我们也不能抢,毕竟是你们老两口辛辛苦苦买的,不是老祖宗留下的。就说房子吧,你们马上要盖砖瓦房了,村里谁不知道?村西头的庄基地现在还是荒地,爹,你觉得这样分合适吗?”
李氏立马又要跳脚,老麦头瞪了她一眼,示意张氏:“你继续说,”
“好,就说我们成亲,我记得你们家给我的是二两银子,成亲当年,我给我娘买了一个银簪子,给麦云买了一对银耳钉,给麦仓做了一身衣服,麦朵一岁,我给她买了一个银锁,前前后后我花了三两银子,我不知道这五两银子的债是怎么欠下的。哦,对了,还有两床铺盖卷,这两床铺盖卷就值三两银子?”
李氏坐不住了,站起来指着张氏骂道:“好你个李氏,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还记这么清楚,你买的是什么破烂儿啊,簪子带上就断了,快别说你买的耳钉了,差点儿把朵儿噎死。”
李氏被气笑了“呵,咱说话能凭良心吗?,麦朵噎着怨谁,不是她要玩麦云的耳钉,你就让麦云摘下来给她玩儿?你宠她出了事,倒是赖上我了?我看这衙门里关押的杀犯人都该喊冤,杀人的不是他们,是卖刀的商贩,谁让他们卖刀呢!”
麦穗偷偷给她娘伸了伸大拇指,说太好了。
李氏一看理亏了,立马开始撒泼:“我不活了,我没脸见人了,谁家老婆婆被儿媳妇指着脸骂呀!”说着走到麦囤身边又开始打。
张氏这次也不护着了,拉着麦穗往他爹怀里一推:“都打死吧,也别紧着一个打,打死麦囤,他的孩子也没人养活,反正你也觉得从小应该按到尿盆子里淹死,你就现在把他打死吧,麦根麦穗也一起打死,以解你心头只恨。”
李氏反而被这样的张氏给唬住了,顺着麦远拉她的手就往后退。
老麦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张氏,说:“我那亲家的家教倒是很好,改天我得讨教讨教。你的彩礼是二两银子不假,可是请相亲吃饭花了三两银子。”
麦囤拉着要发火的张氏说:“别说了,我认,我都认,就这么分吧,远哥,我们先回去了。”说着拉起张氏和麦穗的手直接出了门。
麦远看着老麦头,叹了口气说:“叔,出来有些时候了,我也回去了!”
老麦头叫住麦远说:“远子,你辛苦一趟,把这独轮车的粮食给老大送过去。”
麦远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老麦头说:“叔,真不巧,我今天搬粮食伤了手脖子,使不上劲,推不动独轮车。”
没见过偏心偏这么厉害的,更没见过这么狠心的爹娘,麦远觉得麦囤好可怜,现在也明白,为什么小时候麦囤身上总是有伤,原来是李氏打的,真狠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