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域九层，想来便是尸首遍野，森森白骨，或者血迹斑斑了。到达这里的微乎其微，故而，这个描述便是再恰当不过，其实却不然。

少年脚下踩的，并非森森白骨，而是黑暗沃土；并非血迹斑斑，而是一片无色壁谷。没有色彩，没有声音，连一丝微淡的风声都没有。

少年百无聊奈，悉心照料着眼前一只小麻雀，这麻雀不知为何会到这地方来，难道也如他一般犯了大错？想来无果，也就随他去了。

少年失意的叹息，用手指不停的敲打眼前小麻雀的脑袋，越敲越来劲，眉眼之中多了一丝笑意，笑道：“小东西，哪天出去了，带你吃香喝辣好不好呀？”

没见回答，再道：“不然我做大哥，你只管屁颠屁颠跟着我就行。”

依旧没回答，少年突然失了兴趣，发火般的轻轻踢了一脚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教会你说句人话？”

踢完了，又是百般后悔，蹲下来温柔的摸摸小麻雀脑袋，连忙道：“大哥错了，大哥跟你赔礼道歉，大哥......”

忽一声震天声响，头顶上雷电四面聚拢，视线内万剑离位齐发，摆成一个八角形的剑阵，无数长剑穿插八角，密密麻麻的剑阵细线将这八角绑在了一起，剑柄朝内，除非你刀枪不入，否则万劫不复。

再接着火焰漫天，无色大地“轰”的一声仿佛被泼下了一层燃料，着了颜色。

看样子，应当是又有人要坠入这九层域了，少年眼眸中却是无半点期待。这些日子以来，坠入这里的怨魂无一可生还，一道烈火烧的连一丝魂魄都留不住。

少年摇了摇头，低头欲再挑逗这只小麻雀，几滴鲜血啪啪滴落下来，烫的小麻雀尖着嗓子四处逃窜。少年这才诧异，抬起头来，只见火焰已渐渐平息，万剑剑阵回归，如同打了败仗，精神不佳，慢悠悠的全数退了回去。

再接着一道黑影直直坠落，少年欣喜，往前跑了两步，终究是没抓住，“嘭”的一声跌落在这沃土里，砸出一个大坑。那黑影浑身被鲜血染红，万剑穿心还能抵御这烈火者，当真是少之又少。

少年手刚触碰到这突如其来的黑影，便猛的抽回了手。低头，手掌处一道被烫伤的痕迹。

火焰温度再高，这一路下来也该散了余热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此人血液，天生炙热如此。

少年朝着这黑影漫不经心踢了一脚，翻了个身，只露出了半只眼，刹那之间，心如刀绞。

那眼睛，他自是永生难忘。

我为了你，成为整个灵域的叛徒；我为了你，牺牲我一族人；我为了你，被囚/禁在这九层域，生不如死。

可是，我的牺牲，当真是毫无意义！

少年闭了闭眼，揪心的疼。顾不得其他，一把抱起朝一侧狂奔而去。

这里没有什么避风港，只是地势稍微高一点的一块石头，是他睡觉用的。

将温离放在那石头上面，她浑身没有被烈火烧过的痕迹，火焰对她形不成威胁，只是这万剑穿心，连带着魂魄也被穿成稀巴烂。

小麻雀这会叽叽喳喳个不停，仿佛也是对这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感到新奇，少年一脚下去，小麻雀滚出去好远，泪眼汪汪。

他先是封了温离的血脉，防止失血过多，然后再封了她的心脉，存留了那一丝魂魄，伸手粗暴的从自己衣襟上扯下一块布，温柔的替她擦去这满身的血迹。等做完了这些，低头才发现，自己这双手早已被烫成烟熏猪蹄子，冒着黑气。

灵域之所以称之为灵域，是因为灵域众人可拾灵而驭。可在这九层域，他能遇到的灵仅为温离破碎的灵识。想要驾驭这灵，难上加难，一来，温离的灵已被仇恨所覆盖，二来，她的灵很明确的告诉他，有未完心愿，往往不可操/控。

除却温离，这里灵识尚全的，只有他自己了。

用尽十分力道，朝着自己猛然一掌，自碎灵识，颤颤巍巍的将其中一半注给温离。小麻雀尖锐的喊了两声，似是看懂了什么，哀怨的盯着那少年。

少年脸色苍白，疼到抽搐，定了定神，然后苦笑着将这小麻雀抱回怀里，认真道：“半块灵识而已，当然得给。”

小麻雀不满的扭了扭身子，少年再度道：“你当然不懂，有些人，命也是要给的。”

再回头，温离半睁着眼盯着眼前这一人一麻雀，小麻雀突然怕打着翅膀，朝温离飞过去，盘旋在她周围，怒气冲冲。

少年大喊：“你敢啄她，我就炖了你，给我们小丫头补身子！”

小麻雀泄了气，转了两个圈，飞的不见踪影。

“欢迎来到闻风丧胆的绝地，九层域。”少年张开手臂欢呼着。

温离抬眼，眼神中无往日半点影子，陌生的让人揪心，冷声调问：“有个叫灵救的，你可知在哪？”

少年收了收自己的失落，笑了笑道：“这里没有什么灵救，如你所见，一人一麻雀而已。”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温离撇过了眼。

少年失落的眼眸再也藏不住，苦笑着问：“就不问问你面前站着的这人为何会出现在这九层域吗？”

当然，即便是问了，他断然也不会说出事实的。只是不问，难免有些难过。

“我们很熟吗？”温离抬眼，少年的心如同被车辙碾压，虚弱到差点站立不住。

曾几何时，眼前这位小丫头还是君山之上最为肆意明媚的女郎，化名风痕一天到晚穿着男装混迹于各酒楼场所，调戏小姑娘，喝酒打架样样在行。而如今，眼眸里竟什么都没有剩下了，空洞洞的，如一个无底洞。

“的确不熟。”他怔了怔道：“可你要找的是灵救，而我就是。”

说的甚是淡然，温离僵了僵，重新审视眼前人，半晌问：“背叛灵域族人的，可是你？”

少年不答反问：“你的心愿，可与风痕有关？”

“你不是灵救。”她坚定道。

“如何不是？”少年笑了笑，说：“再是无旁人了。”

温离朝四周看看，这偌大的荒地，天是灰的，地是灰的，一片灰暗。它不同于人们口中所说那般闻风丧胆，让人不得不以为，九层域也不过如此。

从血眼口奔涌而上的那黑色暗流好似也并非是从这地狱腾升，除了眼前这个人之外的确是再无旁人。

低头自问：“不该是有很多怨魂吗？”

“你错了。”他纠正：“能到这里的怨魂，屈指可数。仅有的那几个，也被我杀了。”

温离怔然，抬眼看向眼前人嗜血的神色，那眸色让人不得不把他和灵救两个字绑在一起。

传闻中的灵域二太子灵救，心狠手辣无所不能，本可以一己之力摧毁这剑域大陆，却在最后收了狠厉，判了灵域，被扔回了九层域自生自灭。

见温离一声不吭，灵救突然笑了笑，继续道：“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他们不死你就得死的地方。不过杀完就后悔了，应该留一条，陪我找找乐子，这里，真是寂寞的很呐。”

“你是灵域二太子？”温离不解：“为何......”

“不为何！”他打断道：“两条路，择一条而行，有选择的勇气，必然得有承担后果的毅力。人嘛，不就如此。”

“你的族人因你处于水深火热，当真不后悔？”

少年眼眸突然暗了下去，处于一片死寂。他似乎很认真的在想是否后悔这件事，等想明白了，眨了下眼睛，明亮而半笑道：“如若选了另一条路，牺牲了另外的人，我可能真的会后悔。”

“还有什么人能抵得过你整个族人？”温离问。

“谁知道，说不定呢。”

温离咳嗽了两声，面色难看。少年往前走了走，略带忧心的看了两眼，转而道：“现在我说完了，该你了。”

温离却是再也不出声了，这一路下来，能放下些什么？

半晌又莫名的感叹了一句：“万箭穿心，当真是疼。”

“玄风剑穿心，难道就不疼？”灵救反问的无可反驳。当真如此，万剑不比那一剑，身上这百万窟窿当真是不比风痕那一剑更让人痛心。

“我替你说吧。”灵救突然道：“要杀了风痕吗？那个你最爱的人。”

温离抬眼，半晌毫无情绪的喊了一声：“灵救。”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真名，当然，这也是他第一次以真面目面对温离。

“我会后悔。”她答，坚定而不容置疑。

“我猜也是。”灵救苦着脸笑了笑，灰暗的景象一步步后退，快要什么都看不清，“反正恐怕我也帮不了你，丫头......”话还未说完，灵救踉跄的倒退了两步便直直的倒下去了。

“灵救！”温离半起身，可惜的是，她也动不了，心脏拉扯着一块地方疼的厉害。往前挪了挪，已是豆粒般大小的汗珠爬满额头。

也不只是出于什么动机，温离竟叫了两声“麻雀，小麻雀......”

这毕竟是这里唯一有生命的东西了。

几乎瞬间，小麻雀拍打着翅膀从一侧猛然窜出，围着灵救转了两圈，尖锐的叫声袭来，温离眼前一黑，亦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