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的时候，入眼灰色的天，灰色的地，灰色的面孔。

灵救坐的端正，小麻雀乖乖的爬在他的肩头，一人一麻雀四眼，正定定的盯着她看，目不转睛。

温离：“......”

“醒了？”灵救喜出望外，转头得意的如同在跟那小麻雀炫耀般的说：“我就说吧，不到一刻钟就会醒。我赢了，记得待会帮我锤腿......”

温离在心底无声的骂了一句傻/逼，冷色问：“你没事吧？”

“当然无事，大名鼎鼎的灵救太子爷，哪能那么容易死？”灵救拍着胸脯，看上去生龙活虎，再转头笑嘻嘻的瞅着落在肩膀的小麻雀，道：“你说是吧，小东西？”

显然小麻雀懒的搭理他，垂着头连个眼神都不给。

温离翻了翻白眼，灵救的那张脸过分苍白，如同一张死人脸，也不知是不是这九层域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总之，她懒得问。

“丫头，你饿了吗？”灵救转身从身后拿出几块掉着渣的很不像样子的如同碎屑一般的东西伸到她眼前，温离往前凑了凑，玫瑰花的味道。

可是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玫瑰花，因为没有色彩，无法分辨。

她并未伸手接过，略微迟疑的看向灵救。灵救叹了口气：“说来真奇怪，我被扔下来的时候兜里正好就揣着一大把玫瑰花仔，你爱吃不吃，反正只有这了。”

说着捡起一瓣投给落在自己肩头的小麻雀，笑道：“我这小东西，可是一次都没吃过。”

小麻雀稍稍偏了偏头，有底气的拒绝了，那稀疏的几根毛在微微颤抖。

“它在哭？”温离愣。

灵救一怔，脸上的那抹痛心转瞬即逝，没有转头再看一眼，无所谓道：“估计是委屈的，说实话我以前对它真不怎么好。”

温离便不再说话，默默捡起一小块碎屑，轻轻咬了一口，咬在嘴里满是苦涩，略微皱了皱眉。

“丫头，世事如何我们做不得数，你既不忍杀了风痕，又何苦把自己变成如今这般？”

“？”温离不解，思索半晌不满的瞥了瞥嘴：“不是不忍，是你能力不够。”

灵救哈哈大笑道：“这要换做以往，我这玫瑰饼你咬一口早就朝我扔过来了。”

“说的你有多了解我。”

温离心想，不过就是在那醉风楼里打了两次照面，当时她自称风痕调戏那楼里妖娆的女眷，而灵救转过来调戏她。温离拿着摄将鞭两人打了一天一夜，完了之后一起去吃了碗面条，温离大方的将这长鞭赠与灵救罢了。

除此以外，再无交集。

“这样吧。”灵救突然提议：“我帮你报仇，你交换一些筹码给我？”

温离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破旧的衣服早就千疮百孔，基本快要遮蔽不全。摸了摸自己的兜，别说玫瑰仔了，连一把灰尘都没有。

灵救看着温离左摸摸右摸摸，莫名好笑，忍了忍道：“摄将鞭断了，一分为二，一半还在外面。实不相瞒，留在外面的那一半早已将风痕的记忆尽数抽取了回来，而现在我手里的这一半，它需要你的记忆。”

温离后来听说过，灵救不知使了什么法，总之在她手里平平无奇的摄将鞭在灵救手里变成了一件神器。

摄将鞭抽打在人身上，连人带魂成一抹泡影，现在看来，抽取记忆又是它新的技能了。

“我现在动不了，你大可一鞭抽走我所有的记忆，何须还要问？”

“嗯。”他点了点头，继而略微正经解释：“我觉得这样，稍微礼貌一些。”

温离只觉这灵救的表演功力越来越娴熟，无奈问：“可是你要我的记忆有何用？”

“你得好好活着。”他忽而语重心长道：“有朝一日出去了，风痕与你，便是再也相识不得，不必纠缠。”

“出去？”温离诧异，感叹道：“我们这是在九层域。”

先不说这绝地自古有来无回，单凭她身上这百万窟窿，能埋于这灰色沃土已然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结局了，活着？从未奢求。

“丫头......”灵救略微颤抖，温离看得清楚，他说：“脚下这沃土是用无数人的精血灌溉的，那些人无一不是狠厉角色，浓烈的黑色罩气几百年都不散。我的功力在这里将近被封了九成，眼下的确只剩微弱的一点亮光了，我没能力确保能把你从这里带出去，但是，我要你活着，这是命令！”

“你呢？”温离终是问，她看到灵救的那张脸比刚才更白了几分，活生生像是洒了一层面粉，他的嘴一张一合，像是一个骷髅，毫无血色。

灵救似是燃完了最后一点油，灯枯油灭，便是尽头。

他缓缓的朝着一侧倒了下去，温离一手扶着他，略带哭腔固执的问：“灵救，你呢？”

小麻雀尖锐的叫声再次入耳，飞了两圈跌落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在默哀。

“真是孤独......”灵救提着最后一口气缓缓道：“我怕孤独，丫头，你的记忆或许还能陪我些日子......”

“好......好，我给你......”温离跌跌撞撞的捡起身旁的半截摄将鞭将自己的记忆渡入里面，焦急的问：“好了吗？你有没有好点？”

灵救笑，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只是他撒的一个谎罢了。

“丫头，忘了吧，风痕不值得你如此般。出去了，找个远离任一门派的地方，不要再掺和进来，不是每次都会有人及时赶到救你的，往后得靠自己了......丫头......”

“轰隆”一声，仿佛天快要塌陷。脚底这片沃土随着这声震响剧烈的动荡，裂出了几道口子。

天空之上剑阵重新启动，万剑交织，不死不休。灵救吃力的抬头看了一眼，紧皱眉头。

紧接着，一道黑色的浓雾如同被狂砂席卷，黑沙迷雾奔涌而来，气势汹汹，与那万剑周旋。没过两个回合，坚固无缝的八角剑阵慌了阵脚，七零八碎四处飘散。

灵救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此次八角剑阵并非主动出击，而是被迫自保。

这不是极怨鬼魂被扔向这里，而是有人擅闯。

能够擅闯这暗无天日的九层域者，必得是殿级，当今七殿在君山那一战役中已然折损了将近一半，无此余力。那么，此次搏命，必定是为别的而来。

灵救试着想要站起来，却是力气早已用尽，温离紧紧护着他，喘着粗气。

只见那剑阵不大一会便被尽数折断，这次不是吃了败仗那么简单了，简直可以说是全军覆没。

灵救揪心，哪怕是功力最充沛时候的自己，也只是能跟这剑阵打个平手，双方互不伤害罢了。

剑阵退却之后，烈焰熊熊燃烧，黑沙仿佛冷着脸，讥讽的笑了两声，顺着这烈焰安然无恙的穿过，黑沙散落，拾地而起，迅速凝结成人型。一身宽大的黑色长袍包裹的严严实实。

温离看不清此人面庞，却总觉得这身影似曾相识。灵救将温离往后推了推，护在自己身后。

“灵域太子，当真是情深意切！自碎灵识还不够，准备献了此身，成我腹中之物？”雄厚且沉稳的声音，带了一丝轻蔑。

“灵救自知无力抵挡，我随你便，她不行。”

“哈哈哈哈”面前人笑的夸张，往前走了一步道：“你身上还剩不到十分之一的灵识，我吞了你又有何用？”

“不到十分之一？”温离疑虑。

“不然你觉得被玄风剑穿心，再经这万剑剑阵，为何你还能活着？”

“什么意思？”温离颤抖的厉害。

“你---闭---嘴！”灵救吼。

“自碎灵识仿佛自断血脉，而为旁人渡灵识，那便就是割肉熬汤了。”

温离只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那人再度开口道：“为一人，判了整个灵域，你的族人永无白昼，而你永无来世！即便在这九层域，仍是为了她，割肉献血，灵救啊灵救，我当真是小看了你！”

仍是为了她？温离只觉脑袋一瞬间炸开。

君山之战，她先是得到了黑煞殿布阵图，后紧接着有人透露给她灵域致命弱点，要不是因为最后风痕突然叛变，这一仗，他们根本就不会输！

而灵救......灵域叛徒，犯了滔天大罪，活人被扔下九层域，还有什么需要想明白。

温离抓着灵救的手不自觉用了几分力道，闭着眼，极度痛苦，稀里糊涂一个劲的问：“你怎么会......是你，当时是你！怎么......怎么会是你！”

“我的族人联合黑煞殿攻打剑灵门，我知道，你绝不会袖手旁观......风痕是你的命，你为了他可不顾一切的搏命，而你，也是我的命啊......”

温离抓着灵救的手，已渐渐冰凉，她双手环抱，想给他一些温度，却发现束手无策。

“不过几面之缘，灵救......”温离哭出了声的问：“你何必这样？”

“也曾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灵救扯出最后一个笑脸道：“丫头，对不起，护不了你了......”

“灵救！你别......醒醒！我求你灵救！醒过来！......对不起......”

灵救，灵域太子的这抹亮光，终是散的干净。

温离抱着渐渐冰凉且僵硬的灵救哭到颤抖，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再唤醒他！

她为风痕，满门被灭，满身窟窿，为这世人所不容，终究是不值得！可灵救为她，自碎灵识，魂魄离身，永无来世，又值得了几分？

“温离，烈焰之王的女儿......”如雕像一般站立的黑衣人突然出了声，道：“威慑天下的烈焰之王温天木，最终却是死的这般不值，被自己的女儿亲手送进了坟墓！”

温离攥紧了拳头，悲痛的闭了闭眼，眼前不断闪现挥之不去的画面。

君山，尸首遍野，鬼哭狼嚎！踏入这里的冥契大军仿佛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肆意踏行。马蹄溅过尸首，带出一道血路。

“阿离，走......快走！走啊！”温天木倒在了玄风剑下，挣扎不可置信的眼睛，到死都未瞑目！

而提着那把剑的人，却是风痕。

这惨痛的记忆，萦绕于温离脑海深处，一幕一幕揭过，他们败的那么彻底！

“温天木好歹也是一世英豪，她的女儿却是识人不真！今日我救你，是为了你父亲！”那黑色的影子道：“走吧，温离。”

温离轻笑了一声，如同扎根于这沃土之中的残次品，轻轻的摇了摇头。

“你凭什么觉得我还想要活下去？”她问，凄惨的笑声回荡在这片寂静的沃土之上，接道：“闻风丧胆的绝地也没什么不好，留下来做个伴吧，怨灵又何妨？”

黑色的影子手一顿，还没来得及出手，眼前飘洒出一道灰色的液体，划出了一道好看的弧度。

“温离！”

温离毫不犹豫的从灵救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划破颈动脉，这是她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