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剑域大陆。
......
剑域黑煞殿境内,长且曲折的古镇,如一条盘踞的巨蛇绕了十八弯,名为凉华。
凉华无灯,无光,无亮色,一到夜晚空空荡荡,出奇的静。凉华点灯,是不祥的预兆,漫长黑夜,才是心安的归宿。
夕阳未落之前的凉华境内,长街拥堵,熙熙攘攘,难掩兴奋,一片喧嚣。
古道的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商铺,但是他们大都不愿待在铺子里,他们更喜欢摆外摊,占据了大半部分的道,中间只勉强留出来一窄小的通道,两个人都得侧着身过。
这条古道有几处专门的告示贴处,不用出钱,直接贴就行。往往都是今日告示覆盖昨日告示,仅能存留一天。故而凉华人为免自己错过什么稀奇好玩的消息,有事没事就往这告示上撇几眼。
“这贴的什么?”一人问。
“还不知道吧,约战了。”另一人答。
“约的什么战?小伙子,你念给我听听。”一弓着腰拄着拐杖的老太太发出沙哑嘶嘶的声音,她不识得字。
“好好好,我念给你......”年轻人激动非常,手指戳着鲜红的告示贴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道:“凉华郡主沉浅、邵......夏馆......没错,邵夏馆馆主柒子楚,约战!”
年轻人扬着下巴得意洋洋,猝不及防后脑勺“啪”的一巴掌,老太太黑着脸:“你小子竟唬我,这满满一大张纸,怎么就这么几个字了?”
年轻人讪讪的笑,其实,他也不认得几个字,大都认半个猜半个,猜来了这么个大概意思。年轻人摸了摸自己脑袋,毫不理亏:“差不多,差不多就这么个意思。”
“你小子,中间那行字被你吃了,差得多了......”
“凉华郡主沉浅......”身后突然出现一女子的声音,眯了眯眼,半带微笑瞅着那告示贴念:“邵夏馆馆主柒子楚,了多年恩怨,现正式约战。擂台已布,告示已贴,洗雪前耻,输赢自定,性命自忧。输者,为赢所用。”
此女子一身淡紫色长裙,腰间束着一条宽腰带,袖口处是百褶花的图案,绕于手腕,一头的长发两侧编了几股辫子交叉从后挽到了一起。
她的身侧还站着一个女人,手握半截长鞭,高高扎着马尾,穿着凉华男子才会穿的长靴,杀气腾腾,静默于身后。
“小丫,不够霸气呢。”此女子略微不满的转身看向身侧另一人道。
被叫做小丫的皱了皱眉,转身从人群中退了出去,低沉的语气回:“还霸气呢,出气都难。”
......
凉华古道已是许久没有出现这般热闹的场景了,家家户户老老少少整体出动前往擂台占座占椅。台下摆了一张足大的桌子,这桌子将一行人划成两大派,桌上扔满了碎屑银两,都是赌注。
左边,赌柒子楚赢,右边,便是沉浅赢了。
小丫始终情绪不高,冷冷的将手中几枚铜钱扔到了桌子右半边,看上去倒像是被谁逼着来下这个注。
“佟佟佟!”三声深沉刺耳的敲打声从台上传了下来,紧接着一道黑影掠过台下看客的头顶,唰的一下落到台中央,快的就好像是幻觉。
“今天在这里我柒子楚将娶凉华郡主沉浅为妻,感谢各位的见证,有劳。”柒子楚两手交叠,晃晃悠悠的行了一个大礼。他身材极小,远远看去像是被谁拦腰斩断只留了上半身的样子。
台下一阵窃窃私语,不是约战吗,怎么成娶亲了?
“输者,为赢者所用,杀了美女何其于心不忍?”柒子楚哈哈大笑,“所以我决定,将纳郡主为我小妾,今日这擂台就是聘礼!”
台下一阵哄笑,夹杂着窸窸窣窣的掌声。
“保你这条命要紧!”只听其声不闻其人,话落“唰”的一声两根极细银色丝线交缠缠绕而来。柒子楚还算反应机灵,纵身一跃一脚踩过银丝线尖端,未被套住。
只见一脸蒙着黑沙丝巾的女子讥讽的冷笑了一声,随即再一根丝线出手,猝不及防缠上柒子楚脚腕,用力一拽,拽了个狗啃食,柒子楚“嘭”的一声双膝跪在那女子面前。
“郡主你这算偷袭!”柒子楚反抗般的动了动,发现这丝线缠的越发紧,便自行放弃,嘿嘿笑了两声道:“算不得数的。”
“这聘礼怕是收不下了。”那女子沉着声不动声色的拽紧了手中的细线,柒子楚嗷嗷嗷的惨叫了起来。
台下一阵哄闹,大名鼎鼎的邵夏馆馆主柒子楚也不过如此嘛,被个女人打的趴在了地上。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女子倒也不是平常人,而是炼寒鬼才的义女沉浅。
凉华境内几乎无人识得沉浅的真面目,传闻此女子奇丑无比,练功练至走火入魔而容颜尽毁。
只是无人真的关心她容貌究竟如何,真正令人闻风丧胆的是此郡主她会吃人,不是煮熟了吃,而是生吃,扯着你的腿生啃那种。
沉浅郡主手握一妖物,她吃人是为了祭奠她所拥有的妖物妖灵,来保存此妖物的实力。故而凉华郡主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凉华妖女沉浅。
“郡主,松松,松松......”柒子楚扭动着身体,半笑道:“这比试还没开始呢,你把我绑着还怎么比?”
沉浅垂眼盯着柒子楚,发现他难得露出了一双稍微清澈的眼神,收起了一系列的算计。
银丝线还没完全收回来,松动了一点空隙,柒子楚以一种旁人洞察不得的速度抽身,接着起身,腾空而起,急速的飞旋腿衔接的太过于完美。沉浅还未做出反应,只得本能的双肘接了柒子楚硬碰硬的旋功,双脚刹着极大的摩擦力勉强定了定。
“你偷袭?柒子楚,还要不要脸?”
“怎么能算偷袭呢?”柒子楚反笑:“这擂台为我所设,什么时候正式开始当然由我说了算!”
沉浅懒的再搭理,她其实心知肚明,自己根本就不是柒子楚的对手,若想赢,必得速战速决。
而狡猾成性的柒子楚一眼就看出了沉浅的动机,她手中的银丝线还没来得及甩出来便拦路被柒子楚截了下来。柒子楚手中横空出现一把长剑,眼瞅着就要将银丝线给拦腰砍断,沉浅急中生智顾不得柒子楚的下步动作,先行将银丝线给抽了回来。
那剑未落在银丝线上,被沉浅的后背挡了下来。
“哗啦”一下撕开一道口子,台下的小丫握紧了手中的长鞭,刚要准备动作便看到沉浅朝她轻微摇了摇头,是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
所谓擂台,一向都是输赢自定,如若有人出手相帮那便做不得数了。
柒子楚最了不得的便是他这一身的轻功,来无影去无踪。他扑闪过来近在眼前沉浅才有所反应。只见柒子楚那双鬼影手径直掠过沉浅脸上的黑沙面巾,沉浅稍一侧头,惊险避过。
沉浅以一种急速敏捷的动作后退半步,躲开柒子楚的再次攻击,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发现了什么......
她对毒一向极其敏感,几乎不用质疑,她中毒了。
“哈哈哈......”柒子楚大笑:“郡主,你输了。我的觉迷虽然药/性/不强,但没个三两天你是挣不开的。”
沉浅踉跄的后退了半步,有些迷/醉的抬眼看向柒子楚,入眼的是两个交叉的人影,左左右右晃动的厉害,她根本就无法出击。
“郡主本是花容月貌,为什么非要带着这黑沙面巾呢?难不成真如大家所说相貌奇丑无比吗?”柒子楚拖着长剑一步步走近沉浅,那把剑比他整个人都长,“不过你别怕,我一向不会对美女出手,就想看看郡主究竟长什么样,好奇......”
小丫的长鞭抢在柒子楚动手之前先行挥了起来,她脚还未动,突然一阵浓烈的花香扑了过来,脚步便被生生顿住了,动弹不得。
小丫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发出声音。随着花香迎面扑来两道极其恐惧的力量,接着,两道人影快速闪过,掠过台下众人,在擂台中心稍作停顿。
其中一人一半面部用极其丑陋的黑白相间面具遮了起来,如同画着浓妆的小丑。这人小丫认得,江湖极富盛名的暗杀组织头领杀驭。此暗杀组织收钱办事,不问原因。只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杀驭不会亲自执行任务,除非......是非他不可的人物。
而另一人,他背对着台下,看不清面容。从背影来看,倒不像是被追杀的一方,游刃有余的姿态在落到擂台的同时刻一脚将柒子楚给踢了出去,像踢抹布一般的活生生给踢出了擂台。柒子楚以一种四脚朝天的姿势迎面朝下,“啪”的一声来了个狗啃食。
那人头偏向右方微微垂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小丫的错觉,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已渐入昏迷的沉浅,仿佛深情款款。长且棱角分明的手指顺着衣角不停的一上一下打着节拍,像是在等什么,只见他数到第十下的时候突然腾空而起,消失不见。
杀驭紧接其上,瞬时不见人影。
小丫高举起的鞭子缓缓落了下来,她可以动了,先前那道花香却是再也闻不到了。
顾不得细想,小丫先行大步冲向擂台,将沉浅抱了起来,冲下擂台,确保在柒子楚醒来之前先行离开。她跑的太踉跄,倒把沉浅给颠醒了。
“放我下来,慢点跑......”
小丫愣了半晌,有些不可思议的问:“毒解了?”
那可是觉迷啊,哪怕是殿级剑者,也得老老实实的等上两三个小时,如若以沉浅此时的功力,怎么也得一两天才清醒。
“你知道他是谁吗?”沉浅问。
“他?”
“出现在擂台上的那个人。”
“杀驭。”小丫道:“暗杀组织头领,据说无所不能......”
“我是说另一个。”
“不知道。”小丫老实回答:“既然杀驭亲自出手,只能说明他的命比平常人更值钱,不过......郡主你为什么会对他感兴趣?”
“花香,是解药。”沉浅道。
小丫一惊:“未持剑,想来或许不是剑域之人,难道是从下面爬上来的域者?”
沉浅摇了摇头:“不持剑,未必就不是剑域之人。你我不是也不常用剑吗?”
“所以我们属于黑煞殿,不为剑域所承认!”小丫据理力争道。
剑域以剑道为尊,以习剑为强。但偏偏,剑域中的黑煞殿却不是如此。他们均与剑道无缘,练就了一身名门正派口中的邪门歪道,这邪门歪道却又足矣与剑道相抗衡。
这世上一共出现过七位殿级,分别为鬼王、灵王、剑灵门君绮罗、黑煞殿炼寒鬼才、清虚门清虚尊主、以及后成殿级者上源和上清两道长了。
多年之前的君山大战,鬼王玩火自焚,灵王一败涂地被封印于灵域,而君绮罗没了踪影,故而眼下只有四位殿级,以炼寒鬼才为首。
炼寒鬼才不用剑,他的武器是什么,没人知道。君山大战之后,炼寒鬼才修为折损大半,这些年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代替他处理黑煞殿事务的,是他的三义子义女,分别为沉夜、沉霜、以及沉浅。
“稀罕么?”沉浅扑闪着明亮的大眼,说:“不被他们承认又如何,谁敢不自量力招惹我们?”
整个剑域大陆,以黑煞殿为强。不光因为炼寒鬼才是现如今这世上无人能及的最强殿级,更为重要的是,黑煞殿从不讲情面,有一种你敢惹我我就灭你满门的匪气!
说到匪气,凉华妖女沉浅必当首屈一指!
行人一旦要路过这凉华古道,必定先行好些天虔诚烧香拜佛,不求其他,只求不遇凉华妖女即可。
“有酒吗?”沉浅翻身坐了起来,迷醉的醉已经消散了,清爽的很,眼巴巴的望着小丫问:“带酒了吗?”
小丫从腰间扯下一弧形酒壶,顺手扔了过去,道:“果酿酒,你就先凑合吧。”
沉浅笑着接过,用嘴啃下了壶塞,扔到地上,仰着头灌了一通,小丫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小丫,你真是个百宝箱!”沉浅两手怀抱着酒壶,如同抱着稀世珍宝,道:“往后我怕是离不得你了,有朝一日你若是要嫁人,我就得杀了你夫婿才能把你留在身边了。”
“不用你动手。”小丫垂着头,道:“我就是为郡主而活的。”
沉浅一愣,不回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