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聚集于此的灾民闻言皆都十分感激顾槿挺身替他们说话,人人都点头附和着,有些妇人甚至跪下开始祈求上官。
不料在这众多平民面前被一个女子驳了面子,杜知府不由得恨恨咬牙,心想自己乃一城之首,若朝令夕改,日后如何服众?且她一介民女又有何身份,敢对自己指手画脚?
在这淮宁城中,他杜峻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今日他若不给她些苦头吃吃,教教她这为人处世的道理,又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来。
如此想着,他口中便断然下令道:“来人,将这女子绑入衙门,治她个妄议上官之罪!”
顾槿闻言心中忽的一突。
她轻咬嘴唇,神色终于有了几分慌乱,下意识便瞅了眼一旁站着的景曜。
她只觉他方才似乎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注视着她,却不发一言,似乎对她不自量力,强行替人出头的行为亦不置可否。
那兵卒依令上前准备捉拿住顾槿。
顾槿紧张地攥起手指,眼神央求般紧紧地看着景曜,但见他只是转头看向了杜知府,眼神冰寒,若有所思。
而在那兵卒将将要走到顾槿身边时,景曜终于回过神般,皱了皱眉,对那兵卒低声喝道:“住手。”
那兵卒见是王爷发了话,不敢不从,便收了手站在一旁。
景曜拢了拢手上的马鞭,脸上一反常态地对杜知府露出一道笑容,说道:“杜大人可否听本王说几句?这位年长的女大夫是我特意求了皇上的旨,这才请动的京城名医辛大夫,辛大夫于医术一道上造诣十分高明。若大人抓了辛大夫的爱徒,本王,确实无法同辛大夫交代啊……”
此言一落,不止是那群普通灾民,连拿淮宁一众官员脸上都出现了不容错认的喜意——他们也都怕有一天自己或者家人也倒霉催的染了瘟疫。
景曜悠然地往前小踱了几步,继续勾唇笑着说道:“而这位方才出言的女子便是辛夫人的得意门生,也是当朝顾丞相的独女——想必杜大人也知道顾相曾为皇子太傅吧。从名义上说,顾小姐其实也是当今圣上以及本王的师妹,本王此番是不得不看顾几分了。再说了,顾小姐其实也是为了病人着想,有些着急罢了,哪里就值得知府大人发此盛怒呢?”
顾槿在他发话之时就奇怪地看着他,只觉得他的神色语气与先前的他恍如两人。
而杜知府听完睢王这番看似平实,实则内涵无数讯息的话,脑门上已冒出了无数白毛冷汗。
他终于转过身正眼看向顾槿,对她行了个揖礼道:“原来是顾相家的千金,却是本官有眼不识真珠了,小姐勿怪。小姐远道而来,心系淮宁百姓,本官内心真是感激万分,敬佩不已啊!”
顾槿轻哼一声,本不欲搭理他,但又觉得睢王既然给了台阶,便勉强应和道:“杜知府不过是秉公办事,小女子又何怪之有呢。”
他擦了擦额上冷汗,又转向辛夫人说道:“辛师妙手回春,一手能活白骨的医术,下官即使远在淮宁也是如雷贯耳啊!辛师若在灾民防疫方面有任何建议或者要求,尽管向府衙差人提便可,我定会命令他们全力配合!”
辛夫人亦对着知府行了一礼,但她如今的性子比前些年冷僻了不少,并不想拿上纸笔同这么个爱摆官威的上官说话。再加上她方才以为她那鲁莽的小徒弟要被这所谓的知府大人派差役抓了,却苦于无法发声相救,心中一度十分焦急。
幸好有睢王在——辛夫人侧着眼瞧了瞧他,心中暗暗发笑。她可不是能被他这副面孔轻易骗过的人。
多年前,在徐淑妃过世后不久,先皇就暗中派人请她出面,证明景曜确实是患了无药可医的惊惧症,这才变得痴傻。
因此,她心知睢王并非如世人所说的草包王爷,而是这世间绝顶聪颖之人。
只他从小这冷冰冰的性子如今竟然愿意替阿槿说话,着实出乎了她的意料,不过却也觉得有几分在情理之中,毕竟,她二人如今可说与他是同一条船上的。
见情势已无大碍,她便又疲惫地微眯上眼,养起了倦怠的精神。
……
场面虽是已恢复了一派其乐融融的状态,但事情到头来还是绕不开淮宁城病患的安置问题。将病人移出城虽不失为一时的办法,却并不是长久之计。
顾槿方才所言虽然鲁莽,却也点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那就是已经患病的百姓的安危。
杜知府在四十岁时能爬到大城知府的位置,虽然靠了些许不为人所道的裙带关系,却也并非是个愚不可及的人,尤其在某方面来说,显然是十分精明的。
既然如今京城都派了专人下来,他自然愿意当个甩手掌柜,万事不管。
在场诸官员都目睹了这段不怎么愉快的小插曲,但这等人也大都是人精,皆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随着长官进了城。
而丘子良他们表示还要回去照顾病人,同景曜一行人辞了行。
……
半个时辰后,顾槿就站到了杜知府准备的一间三进院落中。
这院子确实是个好院子,院内草木葱茏,房屋白墙黑瓦,是典型的江南风格。
随大家逛完一圈后,顾槿细声道:“这院落供主人居住的房间都在一个小院内,我与师父皆是女流之辈,与王爷男女有别,恐怕出入会有所不便。”
杜知府有些为难,说道:“下官之前并未知晓随行人员中还有两位女眷,这,如今城内空屋收留了很多城外流离失所的百姓……若现在要马上另找一空院,恐怕有些困难啊。”
顾槿看见景曜无所谓地摆手道:“不必麻烦,本王住外院客房即可。”
她听罢垂下眼,心想自己本是个随和的人,怎的反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淮宁却显出了几分从小娇惯出的小姐脾气。
辛夫人低头思索了一番,牵过顾槿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顾槿看完便说道:“王爷千金之躯,如何能住客房,师父道愿同小女一道住外院客房。”
景曜又摆手道自己对寝间要求不高,且外院离书房较近,方便他起卧办公。
顾槿只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坦然,不似作假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奇怪——这睢王身边无侍女跟随也就罢了,难为他还不追求锦衣玉食、高枕软塌,不似王爷,更似个苦行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