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霁月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无知少女了。既然这次撞到了周辙彧的问题上,她想她是愿意去思考的。
冬夜温柔,她坐在窗下的晚风里,半湿的头发上还余栀子味的清香,她穿着睡衣,做着少女的冥想。
如果做一个周辙彧喜欢她的假设,那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她在医院时彻夜照顾他开始的吗?可当时他们早早就结了梁子,分明还是互相敌对的状态。是她回校之后吗?可就算有过几次的接触,其实都不过是萍水相逢。试问她苏霁月,要才无才,要貌无貌,平平无奇,且聒噪烦闹,作为肖许的附庸,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声名狼藉,早就沦为常年笑料。周辙彧虽被人忌惮他极端胡闹,但到底也是云端上被仰望的惊绝人物,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如果不是喜欢,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下午临别时,赵清明的话回荡在苏霁月的耳边。
为什么?因为周辙彧拿她当了朋友。父母离婚,他从小性格乖僻极端,心底一定渴望关爱。而当她误打误撞照顾了受伤的他,她便情有可原地赢得了他的善待。
这不是喜欢,不是偏爱,她始终明白。在她的记忆中,他看向她时,眼里并无星星迸发的光亮,他更不像手捧玫瑰的求爱者,向她展现出缱绻眷恋。周辙彧望她,平静温暖,周辙彧待她,看重亲厚,他从不进攻,他更像是一位站在壁炉前为她温好羊奶等她归家的人。他拿她当挚友,她断然是不能得寸进尺的。她深恶肖许的悲剧,绝不允许在她和周辙彧身上上演。
“他对朋友,一直很好。”苏霁月牵强解释。
“是吗?那这次为什么要因为肖许和你生气?这不就是吃醋、嫉妒吗?”赵清明不依不饶。
“也……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为了让我走出来,他用心良苦这么久,再看到我和肖许厮混,恨铁不成钢吧……”苏霁月的声音越来越轻,赵清明却淡定一笑,回了一句“蠢货。”
“要是阿彧喜欢你,你喜不喜欢他?”陆延川才懒得像赵清明这般弯弯绕绕,她上前紧紧搂住苏霁月的胳膊,强势一问。
喜不喜欢?她不知道。
见苏霁月不答,陆延川不甘心,“难道,你心里真的还放不下肖许?”
肖许……苏霁月清醒一痛。她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似是而非的苏霁月逃回了家。
思绪收回,她仍旧撑在窗前。这月下的心事呀,只能说给藤蔓里的花苞听了。苏霁月长叹一声,被这份心乱如麻的美好苦苦折磨着。
她不敢承认对周辙彧的假设,不想担上对肖许的无法忘怀,她很痛苦,但也很分明。
……
次日,苏霁月出现在了周家的院子外。
“找我干什么?”有人长腿撑在栏杆边,表情故作冷酷。
苏霁月忍俊不禁,她默默上前,轻轻地扯上了周辙彧的衣角,“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俊朗的眉宇迅速一僵,闪躲的神色很快飘走。
“不是。”周辙彧长腿跨步,落荒而逃了。明明是不太友好的局面,苏霁月却看得满眼笑意。她毫不介意地追上去,可她越追,周辙彧就越躲,两个十七八岁的人,活像三岁小孩。
周家对苏霁月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周辙彧也不知道是故意放慢的脚步,还是真的无从所遁,他在自家玄关被苏霁月堵住了。
“小川说你当时回头找过我。”
“那又怎么样?”
“你看到我和肖许了,是不是?”
“哦,看到了,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周辙彧傲娇反复,看看这说的,是人话吗?
“……”
“周辙彧我发现你真的越来越幼稚!”苏霁月无端地抱怨着,可这语气,仿佛像是掺了蜜。
“让开,我要去写作业。”周辙彧推开那个矮了他一个头的人,漫不经心做出要走的样子。
苏霁月哭笑不得,要是你周辙彧会主动去写作业,她苏霁月,没准……还真能上树。啊呸!
也说不上是哪来的豪气,苏霁月仿佛像个强抢民女的流氓,禁不住又把那个好看的少年拦在了怀里,“你听我说嘛……”
等一等,这又是谁在撒娇?
周辙彧不动了,苏霁月开始“发言”了,“我没有去找肖许,是碰巧遇见,他还要主动帮我拿行李,我拒绝之后追了他一路,他也没有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周辙彧依旧皱着眉头,眼底是散不开的不情不愿,“谁知道你是不是心里很开心……”
“砰!!!”真是不可理喻!苏霁月生气地向周辙彧抡去一拳。
可是等一下,他们两人为什么要为了肖许在这里据理力争,他们要辩驳的点似乎、大概已经超出了好友的范围。
“喂!”
“干嘛?”
“你这样,我会误会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吃醋的……”苏霁月的语气轻软细腻,带着半分笑意半分调侃,还有那一星半点的不自知。
玄关四周密封,从百叶窗外透过一层一格的光影,年轻的脸被照得一明一暗,一黑一白。周辙彧反手扣住了那个拦下她的人,这次,换她细小纤瘦的手腕被他执掌。
“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苏霁月最讨厌看周辙彧这副不痛不痒的凌人模样,真是小气包。
说着,她小脸抽抽,甩开了他紧拽的手腕,“我说,你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喜欢我?”她的冲动,她自己也无法求证缘由。
这么说上十遍、百遍、千遍,足够了吧?
“老夫人……现在还不能出去……别出声……”
“真是急死人了,我再不出去,阿彧这死心眼的孩子就要错过小月了……”
周家楼梯处,吴妈正暗暗地托住满眼急迫的周奶奶,尝试着让老人家保持安静。且前方情况百转千回不说,小儿小女们还在情意绵绵,实在是不好打扰啊。
周辙彧的手已不自觉地在苏霁月看不到的地方微微地举起,距离她柔软的发丝,就是半个手心的距离。不轻不重,隔着目光,只差了一点点的空气……
他的目光如炬,居高临下地向她落下……
“我……”
“阿彧!霁月!你们在不在?”
千钧一发,话语呼之欲出,有人打破了这份入木三分的怦然与等待。
陆延川敲开了周家的大门,神色紧张地朝他们而来了。二人整理了神色,分开了那暧昧的距离……
“小川,怎么了?”苏霁月把周辙彧甩在身后。
陆延川看到苏霁月,心下了然,她果然是来找周辙彧了。不过当下之际她没那么多心思调侃,还是早点找他们拿定主意才好。
“辛少容指不定真有点毛病!”她气呼呼的样子,杏目微瞪。
“啊?”苏霁月疑惑。
“他离家出走了,说是要自力更生,要开发创业,要在那里组建自己的商业帝国……”
苏霁月还没反应过来,周辙彧已经步入屋内拿起了被自己搁置在一边的手机。果然,屏幕上亦然出现了辛少容的慷慨陈词。
三人静默而立,说是有点担忧也不完全是,就是比较无语。不过,到底是自家好友,这得找啊,不找怎么行呢?于是,周辙彧叹了一声,故而问,“他怎么和你说的?”
毕竟,他留给周辙彧的字里行间中,只提了他本人有多痛恨自己的原生家庭,余下更多的是走南闯北的决心。至于去哪里,倒是没有痕迹。
陆延川沉吟了几秒,脸上有些嫌弃,但还是把人小辛的原话复述了出来,“我将变成蒲公英,随风飘荡。飘啊飘,飘过山川,最后停在有海的地方。啊,那个宁静的小渔村,我的心之所向……”
苏霁月“……”
周辙彧“……”
苏霁月踌躇,“这还是得去找啊……”
三人又相视了几眼,最后心情复杂地各自点头。不靠谱的少年,所幸还有一群真心相照的朋友。
一旁的奶奶听说了这件事后明显比三位还着急,她一直不断地握着孙子的手,嘴里喃喃不停,“小辛,我的小辛这是受了什么委屈呢……”
“阿彧,你们一定要把他找到……”
“小辛那脾气,在外面可是要吃亏的……”
“快,快让吴伯开车带你们去找,不然天黑就麻烦了……”
三人连连答应,不敢耽误片刻。很快,他们就坐着周家的车向着南封唯一一个临海的渔村而去了。
……
南封这个小城,虽是平原坦荡,屋脊小巧,错落分明,但因着鬼斧神工的造化,她得以圈了半边的海,故而海风偶尔滋润,给这座城增了不少的意味。
苏霁月他们这次去的是南封一个叫山田的地方,那里是临海下第一个小岛渔村,作为与南封相隔的另一个世界,这里风气如浪潮,羁狂是她的情态,恣意作了她的骨。不管是街市上飘着海腥味的喧哗叫卖,还是小馆旁灌入海风的四溢清香,都让人捉摸不定,别有风趣。
多年来,南封的投资集团纷纷入驻开发,不过只要涉及地产,就一定有纠葛的民愤。资本的横入,加上市侩人性的屡屡剥削试探,这里的人变得很精,稍微一个笑脸都是吝啬的接待。环绕着海岛外压着野生花草的公路,一定准时会有贴地飞行的飙车少年。他们似乎要通过轰天响动的雷达声音,向那些市侩的人彰显着什么豪气,以至于不敢有人来犯。这个地方,哪怕处于年后的寒冬,也都指不定在哪个角落里藏了热浪,一个不留神,就能冲出来吞人。
要在这个地方找到辛少容,对周辙彧他们来说简直太容易。这个心血来潮离家出走的公子哥一定想不到,他的暴露是来自自己的大手笔。
在这个僻壤的小地方,因为海民们的彪悍抗衡,已经很少有资本能够涉入了,岛上三分之二都是本地人。这也就奇怪了,难道有人一来消费,就相当于承包了半个馆子的规模?
看看这个点霸王餐的手笔,这哪里是来品尝美食,这分明就是通过消费来发泄什么不满的情绪。这还没完,这个没头没脑的小子还在那和老板直接进行了商业谈判,他谈合作,谈连锁,最后再是品牌运营……
这还真是敢在老虎身上拔毛,怕是让人不知道他怀揣千金似的,不下半天,一个不知从哪里横空出世乳臭未干的嚣张阔少就传遍了这个海岛。
周辙彧三人找到辛少容时,他还在人家面馆上和老板据理力争。这个嚣张阔少果然名不虚传,他动不动就扬言要和老板合伙做生意,几十万的创业基金简直说来就来,最后别人实在不想搭理他,他还装作很为难似地要摊开他南封第一餐饮产业南州饭店二公子的身份……
周辙彧和苏霁月盯着那个晃晃悠悠的脑袋,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倒是一旁的陆延川已经咬牙切齿,拳头紧握,只见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拎着那个脑袋就是一拳。
“辛少容,你个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