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江江心处剑气纵横,北海剑宗众人踏浪疾走,在雷光的映照下他们面目狰狞的一次又一次向最深处冲锋。明明雷雨交加,但莫名觉得世界出奇的安静,北海众人也并没有激昂吼叫出声,他们沉默的举起剑,然后沉默的砍下去,好像一群从地狱爬回的恶鬼,安静的展露着自己的杀意,连江畔的树木都因此而恐惧的发抖。
徐良喘着粗气,他的肋骨已经断了三根,握剑的那只手的五指也扭曲变形,他用嘴扯下衣服上的一块布勉强把手绑在剑柄上,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打回来,但他们依然只在那畜生身上留下不深不浅的伤,他透过雨雾隐约能看到那头蛟庞大的身躯在江心狂躁的翻涌着,徐良觉得不对,这明显是受到了什么外界的刺激,这更本不是天灾,是有预谋的人祸。
“江堤快支撑不住了。”有人大吼了一声。
徐良的思绪瞬间就被拉了回来,他知道现在不是该考虑这些得时候,于是他紧了紧右手的布条,看了一眼下游后,准备发起最后一轮进攻,这次他准备不活着回来。自己没有保护好他们,那么通往黄泉的路就由自己来领。
就在这时,有同伴喊道:“有人来了。”
徐良心里一紧,他知道很可能以宗门的增援到了,他问道:“来了多少人?”
那人的语气忽然低下去,回应道:“一艘船,船上只有,一个人。”
徐良的血瞬间冷了下去,一个人?这种情况来一个人又能改变的了什么呢?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他条船,那并不是载货的商船,也不是载客的木船。或许用舟来形容更合适,就是江边钓叟常坐的那种渔舟。
船头立着一个人,并不是如何高大,但站的很稳,好像就算天掉下来他依旧能这么稳稳的站着。因为他戴着斗笠,所以看不清面容,但无所谓,他本就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雨水顺着他肩上的蓑衣流到手臂上,再由手臂流到他手里握着的剑上,这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剑。他的声音除了大之外也很平常,但好在他的声音很大,所以能很清楚的让众人听到。
“顾危峰,温承平。”
徐良听到这个名字便知道自己不用死了,他已经很疲惫了,在身心都得到放松后双腿几乎都软了下去,但他依旧强撑着掩护着众人撤退,好给船上的那个人提供更大的空间。
一群人很快便回到了岸上,遗憾的是有些人还活着有些人却已经死了,小队一共三十二个人,如今却只有二十四个人活着回来,只捡回来了两人,其余的连遗体都没抢回来。
徐良看着已经没有呼吸的两人,其中有一个就是之前劝徐良撤退的那个尚德院弟子,他表现的很勇敢,用自己的行动证明的尚德院的人的却不畏死,在第三次的进攻里他被江蛟一尾打中了脑袋,颈椎瞬间断裂。
徐良发现他的脸上沾了些泥,于是想用手给他擦一擦,但反而把手上的血擦在他的脸上,徐良有些手足无措,看向四周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干净的东西,却发现这个尚德院的孩子直到死都把自己的剑紧紧握在手里。
船上的温承平离江心越来越近,浪也越来越大,但他依旧稳稳的立在那里,然后缓缓的拔出自己的剑,然后把剑尖点在江面上,像是一滴水落在盆里,或者一片叶子飘进湖里,看似只激起很小的一圈涟漪,却把江水分割成圈里和圈外的两种形态,圈外波涛汹涌,圈里平静的像无风的湖面,随着涟漪的扩散,整个江面便平静下来。
一剑平江。
江里的那头蛟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向温承平嘶吼着,恐怖的音压甚至把雨幕撕开了一道口子。
温承平面无表情的挥剑,收剑。
然后江中三十丈的大蛟便断成数段,江面上划出一道口子,这便是剑意凝实,因为温承平的剑意残留在那里,所以江水久久不能愈合,但这股剑意毕竟没有载体,数个呼吸后江面便重新恢复平静。
这时暴雨已经停了,众人看着平静的江面觉得有些恍惚,好像做了一场大梦,徐良最后一次看向下游,对着死去的同门心想,很抱歉不能和你们一起走,但好在你们的离开并不是没有意义的。
温承平也来到岸边,也注意到了已经死去的同门,一股难言的悲伤压低了眉头落在了心头,然后一口血吐了出来。
一剑屠蛟听着很霸气,但却同样承受了不小的代价,因为他不敢赌江堤还能坚持多久。
徐良对温承平行后辈礼,然后说道:“北海剑宗三十二人,战死八人,余下无一人出逃。”
温承平注意到徐良行礼的右手已经伤的很重,如果不及时治疗余生是否能再拿起剑都是问题,但他依旧坚持给温承平说这些话,他想要温承平给他一个答复。
其实温承平并不是他们等待的增援,他只是出去帮单阳办件事赶巧路过,但他依旧向对方回礼致歉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并没有接到这任务,但这并不是借口,守护北海本就是他的责任,因为他是北海剑宗的师兄,来晚了就是来晚了。
徐良摇了摇头,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看向江心,那里已经被江蛟的血染红,那条差点杀死数千人的畜生已经死了,但他知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还有六个弟子的遗体永远沉进了江底,他们已经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但自己还活着,所以就不能假装看不到。
他对温承平说道:“不至于如此。”
温承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自然也知道那头蛟有问题,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真诚的对对方说到:“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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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北海剑宗的木屋前,何家妮看见天晴了,于是准备出门去晒晒被子。
单阳看到鸽子飞回来了于是伸手接住,像是在听恋人倾诉着的情话,单阳安静的笑着听鸽子咕咕的叫,单阳还在想自己要不要告诉它温承平的事,又觉得应该先给何家妮说说。
因为晾衣服的线是九番修好房子后重新挂的,但忘了考虑何家妮的身高,所以现在她正吃力的踮起脚捋着被子上的褶皱,单阳走到她的身边把被子理好,然后对她说道:“你平哥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来了。”
何家妮轻轻哦了一声然后问道:“那我们能去找他么?”
单阳想了想这之后他应该不是很想看到自己,于是他摸了摸何家妮的头说道:“你去就行了,师兄就不去了。”
何家妮埋头重新捋起了被子然后说道:“那我也不去了。”
单阳笑了笑,看来和那个混蛋比起来,妮子心里还是更在意这个师兄的,不由得有些得意。
他还准备说些什么,但北海剑宗却突然想起了钟声,伴着初冬的寒风落在耳中十分的悲凉,响了五声,三长两短,这代表有同伴离开了。
刚刚停留在单阳肩上的鸽子振翅飞走,混入鸽子群里,它们在空中盘旋,白色的鸽群会成为路标,接引那些孩子的灵魂回家。北海剑宗众弟子驻足而立,右手握剑紧贴心口,顾危峰上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在自己面前倒了半杯粗茶,却迟迟没有喝下去,山脚下那个常年穿着麻布衣服的老头依旧低头扫着石阶。
单阳在寒风里沉默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他看着顾危峰上挺拔的橡树,轻声说道:“不应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