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珙城内,宫墙不远处的使团驿馆里,君逸拔出了自己的刀,刀出鞘的那一刻,明启吓了一跳,因为那把刀,断了。
“侯爷,这……”
旬阳侯叹了口气:“那人已是九阶灵修。可叹我原以为,龙族之中,除了那两个老不死的,便只有楚非一个九阶灵修了。”
“那人……”明启恨得牙痒痒,像是不能启齿一般:“那人不是楚非。”
旬阳侯大笑,笑得有些疯癫,这是一个迟暮英雄的无奈:“不愧是军旅世家,养出来的姑娘,竟不见一丝小女儿姿态。”
“怎么监察寮的档案里并没有记载?”明启有些不甘心,自己麾下那么多勇士,竟败在了一个黄毛丫头手下。
“这有什么奇怪的?楚家那位出手不多,龙族两个老头藏得也好。”君逸有一丝嘲笑的语气,不知是在笑明启,还是在笑自己:“只是有一点奇怪……”
明启眼前一亮:“哪里奇怪?”
君逸看着自己有些发抖的右手:“先前认为,这冻伤是被自己法术反噬所致,现在仔细看来,倒像是被那小丫头伤的。”
“怎么会?龙族都是向来不是水属就是火属,怎么会有冰属的神?”明启觉得自己这得力干将怕不是被一个小丫头打得失心疯了吧。
“不管她修的是何种术法,此人绝不能为你大哥所用。”旬阳侯言之切切,倒不像是疯了的样子。
“修为灵力再高,也只不过是一界武夫,能掀起什么浪来?”明启表示不屑一顾,不明白这老头子为什么打了一架就那么惧怕那个小姑娘。
“你不知道。”旬阳侯咳了两下,咳出了些血丝来,似被伤了内里:“我们手上的细作,在中令院手下吃了不少亏,我竟今日才知道,这中令院原是有两位提督的。”
明启有些愣神,依旧不肯相信,看着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可惜了,你父君向着那小子。”旬阳侯大叹一声。
“侯爷不必忧心”明启笑得奸邪:“明哲远在天山,且收不到什么风声,更何况,龙族人不是没答应么。”
“若那件事儿落成,你此行回去之后,明哲,自是不足为患。可惜了,这小子没跟你打一个娘胎里生出来。”旬阳侯面露狠色。
落日归山,夜幕降临,昆仑后山,楚家两兄妹在灶台旁边忙活。楚非烧柴,楚望掌勺。自从又一次楚非烧穿了她的锅,楚望便把他赶去劈柴,再也不让他碰这些物件。
两道小菜,一荤一素,很是家常,配上楚望自酿的雪花酒,仿佛寻常人家的晚饭一般。像他们这么大的神仙,本是不用再以俗粮入口,维持体力,像他们的老爹,此事说不定正跟玄珙山的那位陛下下棋。只是楚非喜欢这种热闹的感觉,所以几万年来,不是在酒楼,就是在家里,一定会折腾一顿晚饭出来。
不同的是,他的厨艺实在不堪入目,楚望把自己锁在冰室的那一万多年,他都是在酒楼,跟允昌大人家的小子允贤厮混。楚望从那冰室走出来的第一天,便被楚非拉来吃晚饭。
楚望的厨艺极好,许在这档子事儿上,有些天赋。还有酿酒,楚非喜欢喝酒,楚望对这事儿并不感冒,但她酿得好。有一次两兄妹打了个赌,赌的是什么楚望不记得了,大概是跟轩辕展有关,只记得赌注是一千坛雪花酒,楚望输了。
其实这赌怎么看,楚望都讨不了好,只是她平时靠脑子吃饭,这些个小事,她实在不愿意费脑子。再来,小姑娘也乐得晚上有人陪她吃饭,郁闷时有人陪他喝酒,一时装装傻,也无伤大雅。
菜已上桌,饭桌摆在露天的地方。天公不作美,已是月末,空中没有月亮照明,不过点在廊中的灯笼倒也够用。昏黄的烛光,映在兄妹俩的脸上,有一丝温馨的氛围。
楚望看着楚非如狼似虎地扒着饭,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认为他跟轩辕展应当是亲兄弟才是:“我明日去冰室闭关,狐族那群若来找我麻烦,你且帮我挡一挡。”
楚非把脸从饭堆里抬起来,笑得灿烂:“放心,你帮我打出来这么大的名气,做哥哥的绝不给你丢脸!”嘴里含着饭,说得模模糊糊地。
楚望看着他难看地吃相,摆了摆手:“吃吧吃吧。”
“嘿嘿”楚非冲她傻傻一笑,笑得楚望一哆嗦,默默地举起酒杯挡住了自己的脸。
“你本不该冲到大殿上跟那北蛮子打一架,万一月初的时候出点什么事儿咋办?这种事情哥哥我来做比较合适。”楚非依然笑着,只是这种笑容看着还有点脑子,不再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我自己的事情,不麻烦别人。”楚望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楚非切了一声:“嗯,我很欣慰,你最终还能想起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可见没怎么把我当外人”
楚望把眼睛瞟开,不想再看那个不正经的。
“你安心去吧,自己小心,狐族那群废物,定不会有机会上昆仑山。”楚非极少下什么承诺,但只要他承诺过的,便绝不会食言。
楚望看着他的笑容,还是那么不正经,但不知为何,每次看他这样笑着,便能安心许多。
玄珙山上,两个老头对坐下棋,一个棋艺颇佳,一个心不在焉。
“这群北蛮子,什么意思,来我们的地盘讨我们的便宜。”楚王忙着破口大骂,忘了落子。
龙帝看着乱七八糟的棋局,叹了口气:“他们认定这么大的利益,我们定不会拒绝,便可顺势折断龙族的一只臂膀,缓和军中的威胁。柔安那丫头,让他们害怕了。”
“做梦!”楚王落下一子,恨恨地说道:“辛苦养大一个孩子,他们却想讨了过去,做他们的青天白日梦。”
“这些先放一放”龙帝再一次吃了楚王一堆白子:“马上到月初了,你先把昆仑山看好才是要紧事。”
楚王平了平气:“陛下放心,楚非那死小子,别的事不上心,这件事上靠谱得很。”
“可惜了,早知柔安有如此能耐,当初就不该让她姓楚,我瞧着她跟楚非倒也是满登对的,早知今天这个局面,当日的棋,便不该这么下。”
楚王一脸不爽:“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怎么长大了,成才了,你们一个个的都跑来捡现成的便宜。”
龙帝看着楚王,有些好笑:“你看柔安配允贤怎么样?”
楚王哼了一声:“不怎么样,那小子一派穷酸气,再说我看他爹不爽。”
“你还记恨允昌先你一步把柔安要了去呢?这么大岁数了,还如此记仇,你还真不知羞。”龙帝嘲笑道。
“笑我作甚?我就不信你辛辛苦苦教她功夫,只是想让她当一个管杂事的官?”楚王纳闷道。
龙帝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吃了楚王五六子:“教她的时候,没想过那么多,只是觉得,她会用到罢了。”
“我不管”楚王脸一横:“柔安不会那么随随便便地嫁,你趁早让那群北蛮子死了这条心。”
龙帝看着楚王较真的脸,心里窃喜,楚锋的确是个好父亲,沐云在南边若是知道,有个人这么在意柔安,也会很欣喜吧。
夜深了,楚望躺在床上,却并未安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只有在她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显示出原有的颜色。这本是双极美的眼睛,白日里却不得不掩饰,而逊色了不少。这是楚非对她说过的话。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曾经对她说过,楚非一直很希望有个兄弟姐妹,只是她这个妹妹有些不同,不能天天陪他出去厮混。
楚非曾对她长吁短叹过一回,说她明明生得明丽,却天天把自己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他长吁短叹的时候,表情甚是惋惜。
楚望笑了,不知为何,最近她总能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明明很寂寞,很孤独,但她回忆起的,却全是开心的事情。大概是前些日子忽逢故人,所以感慨多了些罢。
刚出冰室的时候,每每临近月初,她都整宿整宿地合不了眼,生怕早上一起来,这满山的生灵,都被自己那莫名其妙的灵力冻住。事实上,在她还是婴儿的时候,她还真曾干过这档子事儿,当然,这是她漫长冰室囚禁的岁月里,翻阅记闻看到的。
除了冰封,楚望还很怕那个梦里的声音,梦里那看不清脸的男人逼着自己练功,逼着自己寻找身世,逼得她快要崩溃。不寻常的身世和不寻常的体质,让她这两万多年,没有一刻掉以轻心。
其实随着自己的修为越来越高,她几乎已经控制了这股怪力,只是今天,在跟北边来的老狐狸斗法的时候,她感觉有一丝不对劲,被灵火石压制的寒性,在白日,似乎不受控制一般,在自己的身体里游走。
楚望一个侧身,抱着自己的肩膀,忽然摸到了一个长条的硬物。她从怀中掏出来一看,是楚非那日送她的笛子。楚望坐了起来,一挥手,在自己的屋子里下了一道结界,把笛子放在嘴边。
晚风吹过窗沿,走廊的烛光打进屋里,映着坐在床边的姑娘清秀的脸,笛声敲打着透明的结界,似是与晚风一唱一和,诉说着少年人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