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昆仑山。
“世子殿下。”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对着坐在窗边作画的男子作了一揖。
楚非今日穿得极为随意,一身乳白的宽松长袍,手里拿着一只羊毫笔,饶有趣味地画着一幅丹青,画中,是一名翠衣少女:“有什么要紧事,是我现在就要知道的吗?”
“山下聚了一堆狐族,说是要来挑战殿下您。”
“呵”楚非无奈地笑了笑,心想,真是心急,安生了没有三天,就又找上门来了:“来了多少?”
“就……”小厮有些为难:“百十来号。”
楚非停了笔,瞪大了他那双眼睛:“这么多?!使团加起来不过两百来人,竟来了一半过来!”
小厮苦笑了一下:“不是使团的,是郡主殿下那日一架,打出了些名气,狐族有些自负有些修为的,不远万里,赶到了城里。”
“哎~”楚非扶额,甚是为难:“阿望呀阿望,你可真是给哥哥我惹了不小的麻烦。”他斜眼看了一眼自己家的小厮,灵机一动:“让燕邢去吧,那是个武痴,你去门口,把那帮上门挑衅的毛头小子排个号。”
“是”小厮作了一揖,正欲离开,却又被楚非叫住。
“诶~若非记录案卷的七阶以上灵修,就不必前来报我了。”说罢,又琢磨他的丹青去了。
小厮欲哭无泪,主子这是又要当甩手掌柜了不是?
后山冰室,楚望盘坐在冰床之上,那个她自我囚禁了一万余年的地方。
“楚望……”那日在沧海上的声音又来找她了,这一次,声音更加真实,清楚。
楚望皱着眉头,闭着眼睛,试图用用灵力修为来稳住心神,可是明显,徒劳无功。再一次,她被拖进了幻境之中,这种事情,每个月都要经历一次,她都有些习以为常了。有时她被幻境里的人逼着练功,有时,幻境里的人会织一段过往,那大约是她亲生父母的过往,她是这么猜测的。
这一次,很明显,她是被那怪人拉倒了他所织的幻境之中。她来到了一条街道,皑皑白雪封住了整座城的生机。街上有些衣衫褴褛的人穿得很是单薄,有些还没完全化成人形的小鸟崽子,在母亲的怀里哭泣。这是楚望从未见过的一幕,彻骨的寒冬,过膝的积雪,让整座城陷入了绝望。
一种死气沉沉的绝望。
楚望觉得自己身体一飘,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下一瞬,她一睁眼,便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宫殿上。楚望向里面走去,殿内有不少人,穿着颜色不同,款式却一模一样的制服。可惜,这些人并不能看到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否则,楚望真的很想抓一个人过来问问。
楚望向大殿最里面望去,一个正坐高堂的中年人,一个只能看到背影的臣子。那臣子恭恭敬敬地对中年人说:“君上,臣下听闻小殿下一出生的时候,便是碧瞳,可有此事?”底下人一阵沸腾,楚望却在这闹哄哄的议论声中,分明听到了一声:“灾星”。
她感觉一阵头疼,随后,她的脑袋好像要炸开了一般,她叫出了声,然后,又换了一个地方。
似是一个寝殿,一个女人哄着怀中的孩子。楚望快步绕到女人面前,吃了一惊。是每年满月之夜,跟她在魔族旗山约定相遇的女人。楚望把目光挪向女人怀里的孩子,那孩子生得一双漂亮的蓝眼睛,跟自己的一样。楚望伸出手去碰那孩子的脸,却抓了个空。
女人缓缓开口:“宁儿,我们这一辈子太长,会遇到很多人,但你千万记住,别相信任何人,除了你自己。”
女人好听的声音,跟楚望脑海深处的那个声音吻合。楚望感觉自己心里堵着的那块东西好像通了一般,但是好像,又堵住了。
接着,楚望发现,那孩子的的眼睛好像在朝自己看,虽然明知那孩子看不见自己,她回了头,用两指扫过双眼,施了个显形术,楚望失声唤了一句:“师父。”
楚望看了看那孩子,又看了看,那个当了她两万来年师父的轩辕辛,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匆匆跑了出去,跑了没多久,发现自己四周早已不是富丽堂皇的宫殿,而是一处山林。
楚望祭出了宝剑:“出来!”声音里更多是愤怒。
“怎么?”一个声音笑得邪媚:“你不正对自己的身世起疑吗?我帮了你,你该谢我才是。”
楚望剑指四周,却不见人影:“你究竟想干什么?”
“哈哈哈哈”一阵令人瑟瑟发抖的笑声,笑得瘆人:“我寄生在你的心脏里,你这颗心脏,因着冰晶石的缘故,本不会跳动,可怎耐你最近情绪波动太大,扰得我头疼,我仔细想了一下,反正都是要知道的,趁着现在还安全,永除后患,以免你被谁害了,我跟着受连累。”
“哼”楚望冷笑一声:“笑话,我所看到的,不正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如今这般,是你自作自受。”
丛林之中,显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哦,不不不。我只是帮你推波助澜罢了,你自己想想,这究竟是我织出了的幻境,还是你心里的逆鳞。”
楚望一剑向声音传来的身影甩出,却刺了个空,宝剑返程,正落在她的手里,那道身影却已经消失无踪了。
“呦呦呦,别那么激动嘛,你我现在同命相连,若是没有我压制你心脏里的寒气,你以为,就凭你那颗灵火石,你能活到现在?”那个声音讪笑道。
“若是必要,我会让你同我一起消失。”楚望恨恨地道。
“年轻人,别整天要死要活的,这个世界还是很值得你留恋的。”那声音,如同瞬间来到楚望耳边一般:“赢的感觉如何?”
楚望浑身一颤,忙向一边闪开,却还是没有看到一丝人影:“是你?是你对旬阳侯使的破冰掌。”
“错了”声音仿佛又突然升到上空:“我只是把束缚在冰晶石四周的灵力撤了而已,那是你自己的力量,无论你想不想承认。”
楚望收起了手中的剑,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你要做什么?或者说,你想利用我做些什么?”
那个声音又将自己的身影显现了出来:“我要你……替我杀个人,我们共同的仇人,他死了,我保证,无论你是死是活,我再也不会缠着你。”
楚望冷笑了一声:“现在是月初,你灵力最弱的时候,我一出去,别人就会有所察觉。”
“放心,那人现在不再龙族,他在北境,那地方常年天寒地冻的,没有人会注意到你……”
声音越来越悠扬,直到从楚望的脑子里消失。她睁开了眼睛,嘴里喃喃自语:“北境狐族。”
楚望斜嘴一笑,那地方狐凤两族正打得热闹,此时去北境杀人,确实不会有人起疑。住在自己心脏里的那个怪物,还真是……惜命啊。
“我怎么知道你要杀的是谁?”楚望对着空无一人的冰室说道。
“时候到了,我会同你说的。”心脏的位置,一阵响声。
楚望一抬手,撤去了四周的结界,又用灵力护住心脉。她走到冰室门口,露出了一对雪白的翅膀,凌空跃起,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山脚,一块露天的石台,叮叮当当打得正热闹。被楚非打发来的年轻人已经足足在这里锻炼了一整天。现在的燕邢觉得,整个人都快散架子了,如果哪个好心人可以给一张床,他能马上昏睡过去。心里默默地在犯嘀咕,大师兄真的好狠的心啊。
已是不知道打过了多少场,门外排队的一点也不见少,这让燕邢有点头疼。此时进来的一个人,无疑让燕邢更加头疼,狐族九阶灵修柳廷殊此刻已站上了高台。
“你打不过我,叫楚非出来。”
后山书房,楚非乐了:“柳廷殊。他不是明哲那头的人吗?怎的今日却有空来凑明启那头的热闹了。”
燕邢一头雾水,满脸问号:“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白日里的那群小喽啰都是明哲那小子召过来的,应是想要绊住我,然后去干些什么坏事。”楚非解释道。
燕邢汗颜:“师兄,您怕是没意识到这事儿的严重性,小师妹打狐族的那个耳光,下手着实厉害了些。”
“罢了”楚非放下了手里的书:“今日我不出面,怕是此局不会善了。”
石台上,柳廷殊闭目养神,直到听到了楚非的脚步声。
“抱歉啊柳兄,我去磨了个剑,时间长了些。”楚非提着楚望那天在玄珙山正殿用的斩风剑,像一个大爷一样走了过来。
下面观战的人热闹了起来,这就是打得他们狐族颜面扫地的斩风剑。
柳廷殊二话不说,一剑刺来,楚非一退,一格挡:“柳兄,许久不见,不叙叙旧吗?太不给兄弟面子了。”
柳廷殊对着楚非面门,连扫两剑:“楚兄于正堂之上,下我狐族面子的时候,可想过兄弟的感受?”
楚非连连后退,似是不想与他纠缠,却又一个转身,直直地劈了过去,与柳廷殊不过咫尺的距离,耳语道:“诶,兄弟间不打暗语,我明着告诉你,那日在大殿下你狐族面子的,不是我,乃是家中小妹。”
柳廷殊大怒,使足了灵力把楚非逼退:“打便打,楚兄何故用一个刚及笈的小姑娘羞辱于我?”直身向楚非刺去,此时的剑锋已带了一丝杀意。
楚非用同样的招式,格挡一招,很不耐烦:“是非真假,你自去问你们旬阳侯,他同楚望对过手,那日正殿之上是她还是我,你一问便知。”
柳廷殊一愣神,似是没想到对方这么有底气,高手过招,最忌遛号,楚非此时已一剑刺了过来,却没用多少灵力,只是刺在了柳廷殊的剑背上:“我且要问问你,是谁把你招过来的?”
柳廷殊更加摸不着头脑,一个侧剑,逼退了楚非:“你什么意思?”
楚非忍不住嘲笑他:“你家大殿和明启正斗得热闹,究竟是谁把你这股风送到我龙族来,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柳廷殊的脸色瞬间发白,手中的剑已垂了下来。
“看来是真没弄明白。”楚非抱着手,朝着他走近了几步,笑得极灿烂:“你不在都俞城,这时候,明启若是在你家大殿回城的路上,率重兵发难,你猜,他还有命回城吗?”
柳廷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楚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挥了挥手,扬声道:“柳兄,慢走啊!改日再聚!”
台下的看客一阵失望,本以为今日能有幸见到当世两大高手对决,谁知竟只是草草过了几招。两个各怀心思的人,今夜并无战意。
楚非收起了笑容,此刻站在台上有些发呆,半晌,他一拍脑袋,大喝一句:“糟了!”然后急匆匆地向后山奔去。
后山崖壁,一个蒙面黑衣人此时已快摸到了前往冰室的路。
“旬阳侯深夜来访,有失远迎。”楚非强行稳住刚刚由于跑得太急,略微有些不稳的气息。
黑衣人动作一顿,转过身看到了一袭白衣白剑的楚非,撤下了他蒙面的黑布:“你才是楚非。”
楚非挠挠额头,向君逸走去:“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吗?我们终归是狐族人。”
君逸看着毫发无损的楚非,恨得牙痒痒:“怎么世子殿下同我那位远道而来的小友,这么快就叙完旧了?”
“呵呵”楚非撇了撇嘴,看着眼前的老迷糊:“你家二殿伙同你,一起算计人家,人家又凭什么来帮你这么大的一个忙。”
君逸冷哼了一声:“不愧是楚王世子,手眼通天。”
“诶”楚非一摆手:“客套话不多说,今日你们的局被我破了,你的目的是达不成了,夜已深了,旬阳侯请回吧。”
君逸瞪着面前这个让自己无可奈何的小子,良久,终于转身向山下离去。
看他走远,楚非长叹了一口气,转念一想,朝峰顶走去。刚至峰顶,楚非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表情大为惊骇,结界呢?里面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