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杈，正正照在洞穴中两个年轻人的身上，橘黄色的光，赋予这冰冷的天气，一丝不和谐的温度。这是他们被关在这里的第三天。

老头还当真把她当作了病号，把自己当成了医师，楚望身上的伤，已是有转好的趋势了，他给的药，真还起了一丝作用。在楚望这近半年触了霉头的遭遇里，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今日中午，昏迷了三天的她终于睁开了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往自己身上抹着个什么东西。楚望不禁缩了缩被对方钳住的手，轻声问了一句：“谁？”

“你醒了？”那只握着的手松了开，转而去探她的额头：“那老头还真有两把刷子，烧退了。”

楚望听着那声音，有些耳熟：“明哲？”

“还好，没把脑子烧坏，我还以为你生了一场病，便失忆了呢。”明哲轻笑道。

楚望硬撑着山壁，坐起了身来，可脑子却还迷糊着，顿时感觉一阵眩晕，一只手差点没撑住，明哲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她。

“是记不太清楚了，这儿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楚望问道。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疯老头吗？他把你困在这儿的，说起来你身上的伤，大部分也是靠他的药医好的。”明哲扶着楚望坐起了身，缓缓解释道。

楚望此时已醒了神，看着眼前收拾得一尘不染的人儿，像是用术法收拾过了，可是自己身上这衣服……她不禁将目光移向自己身上浅蓝色的罗裙，有看了看对方此刻带了一丝红晕的脸。

只见明哲连忙摇了摇手，着急解释道：“不不不，我……你伤的太重了，又没有灵力修为护体，伤口很容易感染，我……”

“谢谢”楚望看着他窘迫的神情，浅笑一瞬，声音却还是很虚弱。

明哲看着她的笑，停下了慌张的动作。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照在那弯弯的眉，碧蓝的眼，浅笑的嘴角，仿佛这世间最靓丽的风景。

半晌，连他也笑了起来，笑得极其释然，想着对方都没把这事儿当事儿，倒显得自己像是个被非礼的小姑娘，着实有些荒唐。

在洞上的铁栅栏下，两个身陷囹圄的年轻人就这样相视而笑，仿佛身边不是冰冷的洞壁，凌乱的杂物，而是最美的山间风物，最温暖的亭台楼阁。

“为什么救我？”楚望问道，凭他的能力，逃出这儿，不是什么问题，之所以自己醒来能看到他，不过是他有意留下罢了。

“你又为什么救那个孩子？”明哲不答，反问她道。

楚望闭上了眼睛，想着这家伙倒是挺记仇，遂苦笑了一声：“如你所说，可能是我有些傻吧。”

明哲把玩着手里的药瓶：“那我也犯一回傻。”

楚望颦了颦眉，一双蓝眼睛，盯着对方，他在盯着药瓶发呆，并没有发现她在看他。她却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他。楚望毕竟也是个混了官场近万年的主，见过千千万如他一般的人，第一时间只会想着保全自己的人，无他，只求生存而已。可这种举动，却跟她给他下的定义不尽相同。

突然，空中似是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楚望伸手拽了一下对方的衣袖，明哲本是蹲着，重心又些不稳，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地摸到了个山壁，她这一拉，两人便撞在了一起。

只听“哐”的一声，明哲身后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应声落地的，还有两个不大的窝窝头。

可是两个人却像是没怎么在意身后的动静，保持着一个很别扭的姿态，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明哲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眼睛，宽大的肩膀遮住了她头顶的日光，取而代之射过来的，是对方直愣愣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喂～”山洞上头传来疯老头的声音，“今天没抢到粥，只在村里夺了两个窝头。”

明哲和了眼，定了定神，用手一撑，站起了身来，皱着眉看着那沾满了雪花，还透着热气的黄色窝头。

他一起身，老头便看到了窝在角落里的楚望，老头跳了起来：“啊哈！醒了醒了！成了成了！”然后，便自顾自地跑开了。

楚望看着状若癫狂的老头，嘴角又扯出了一抹笑。她身边的人，楚非除外，大多比较正经，因此她顿然觉得，这老头还有丝可爱，心里的芥蒂，竟放下了几分。她转伸望向明哲，此刻，他正嫌弃地看着那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窝头。

神仙自是不必进食，可她不同，灵力修为全无，除了老得慢些，与凡人和那些不入流的小妖们一般无二，自是需要这些个俗物以维持生计。她想着，明哲不知是用什么法子，忽悠着疯老头去给自己寻吃的。

半晌，明哲叹了口气，将窝头和碎瓦片一道收拾了，转而对楚望说：“还是我自己去外面寻点什么吃的来吧。”

楚望看着明哲有些肉疼的表情，竟真的像是有些心疼那两个窝头，正出着神，没答他的话。

“只是我回来之前，你切记保持清醒。”明哲郑重其事地道。

一句话拉回了楚望的神思，他这是怕老头会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吗？不由地心下一暖，自她出生以来，旁的人多是怕她，或是利用她，真正替她考虑的没几个。因此，她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明哲见她答应，伸手破了头顶的结界，化成一道玄光，飞了出去。

楚望身上的伤，本不允许她做些什么大幅度的动作，只是既然醒了，总不可能在这里干坐着就是了。是以，她起身开始在这不大的洞穴里逛荡。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她惊喜的发现，这洞里有着多数的生活用品，还有散落一地的书籍，她翻了几本，多是医术。想来那个疯老头年少时也是个悬壶济世的医者，这间房，多半是他闭关钻研之所。

除了书，她还翻到了几卷画，画里却不是狐族冰天雪地的光景，有一幅画的山脉，甚至有些像昆仑山。画中总有一个女子，却都是背影，想是画此画者经验不足，没有勇气绘出女子面容。山川，流水，佳人，才子，若这些画出自那疯老头之手，楚望会觉得有些惋惜，看老头现在的境况，很显然，画中的故事没有得一个好结局。

没过多久，明哲回来了，他回来时，楚望正研究着一幅莲花图，那是这堆画里，唯一没有女子背影的一幅，却题了一句诗：荷叶夜宿眠，芙蓉寄相思。绿色的莲蓬衬着粉红的花朵格外好看，在风中一同摇曳。

“你怎么起来了，小心伤口裂开。”明哲带着一袋生米，从上面跳了下来。

楚望放下了手里的画：“在那黑漆漆的牢里蹲得够久了，好不容易有这机会，给我活动活动。”

明哲从洞穴黑漆漆的深处，搬了一口锅出来，然后把米尽数倒了进去，直接架在了锅上。

楚望汗颜，不禁挠了挠额头：“你这是……”

明哲拍了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弄点米饭出来，你这几天进的都是流食。”

楚望挑了挑眉，很明显，对方是为着自己好，可是……：“做饭是需要放水的。”

“啊？”明哲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不放会怎样？”

楚望心道：果然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人。

她一脸无辜地眨着眼，缓缓说出几个字：“锅会炸。”

明哲听闻，立即徒手去端那锅沿，迅速把那颗定时炸弹挪开，然后一脸茫然地看着那口锅，活像个做错了事儿，被吓到的小孩子。

楚望看着他的举动，有些想笑，但是不行，憋也得憋回去，不然就太扫面子了。

“你能帮我寻些干净的雪水吗？”楚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没什么嘲笑的意味。

明哲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随即说了一句：“好。”便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楚望把锅里干巴巴的米粒又倒回袋子里，等明哲用衣服捧了一团白净的雪团过来。她便把雪团倒进锅里，待它融化后，便把袋子里一小部分生米倒了进去。

“本来是应将米淘一淘的，可惜这里没那么好的条件，就将就着用吧。”楚望一边忙活着，一边说道。

明哲叹了口气：“本是为着照料你的伤，没想到现在却要你亲自动手，还真是惭愧啊。”

“无碍，你已是很照顾我了，至少……”楚望正思考要不要将下半句说出来，平日里她跟楚非斗嘴惯了，有些话不过脑子便往外冒。

“什么？”明哲一脸急迫地问。

“至少你还知道这是米。”楚望指了指那口已被盖着盖子的锅。

明哲先是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笑声充斥着整个山洞，连火苗都跳了几下。

“抱歉，是在下失言了。”楚望拿着根木棍，去桶下面不安分的火苗，有些尴尬地道。

“不不不，从小到大，被别人嫌弃，我这还是头一遭。”明哲很是痛快地道。

“不是嫌弃，只是跟家里人斗嘴斗习惯了，曾经也有个人，在我病时说要做东西给我吃，我便数落了他一顿。”楚望道。

“他也把干米放进了锅里？”明哲好奇地问。

“那倒不是”楚望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他说要做蛋花汤，便把带着壳的鸡蛋丢进了锅里。”

明哲又笑了起来，笑得极开心，看来在厨房这档子事儿上，自己同那位仁兄倒是知己：“你跟你家里人关系很好？”

“算是不错吧，虽然长辈们都很严格，同辈的朋友都很闹腾。”楚望回忆着自己在昆仑山的日子，竟有些像是前世的事情，美得让人不忍回忆。

“想来关系是很好的，不像我们那里，每个人都长了十八颗九曲玲珑心，日日算计着过日子。”明哲自嘲道。

“世家大族，多是如此，不必入心。”楚望随口一说。

“看你言行，虽有些市井之人的随意，却也不像是小门小户的姑娘。”明哲看着她，终于把自己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楚望沉默了一瞬，临分别时，母亲用最后一丝气力，将自己的真身隐去了，想来对方虽是九阶灵修，却应是看不出，自己原是只凤凰，便随便编了一嘴：“不过是读过几天书，去过一些地方，有些心气儿罢了，倒是让你这样真正出身大家的公子见笑了。”

明哲苦笑一阵：“我倒羡慕你，想去什么地方便可以去什么地方，可惜，这辈子是不太可能了。”

楚望看着他郁然的神情，有些奇怪地道：“其实我很好奇，你原是不必告诉我你是谁的。”

明哲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像是没想到对方这么直白地问自己：“可能是在阴谋里摸爬滚打惯了，又了一些自信罢。再说了，请人帮忙，总要拿出点诚意出来。”

楚望默认了他这番说辞，觉得颇有些道理，可是如若他俩易地而处，她定不会将自己的家底儿告诉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比如现在。

“你呢？那天在你的梦里，听到有人喊你柔安，你说那是你的字，可是我还不知道姑娘你的大名呢。”明哲问道。

楚望莞尔：“你家里人没告诉过你，问姑娘的闺名很不礼貌吗？”

“据我对你浅薄的了解，你应是不在意这些俗礼。”明哲带着笑意看着她。

“在不在意的，看我心情，现在嘛，先卖个关子，或许过些时日，我便想说了。”

明哲轻笑两声，怔怔地看着她，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