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快点?”字彦颇有些嫌弃地回头瞥了一眼沐宁。
沐宁叉着手,没好气儿地瞪着他:“这不快到了吗?你着急你自己进去啊。”
字彦伸手来拉她,拉得她一个没稳住,帏帽差点掉了下来:“没有你在,我连门都进不去。”
沐宁一边扶着帏帽,一边道:“你这样拉着我,就算我在,你也连门都进不去。”
字彦愣了一下:“为什么?”
沐宁翻了个白眼,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虽然隔着一层白纱,对方必然是看不见的,想了一瞬,却还是摆了摆手:“算了,你不需要知道。”
“哎呀,啰嗦。”字彦不耐烦地硬拉着她往里走,一抬头,却正正好碰见负手站在门口注视着他们的明哲。
沐宁直直看着他,他应是方散了朝会,一身白色的朝服上,用银线绣着九尾狐狸。眉间深深的沟壑肉眼可见,一双眼中锋芒毕露,凌厉又不失狡黠,她分明在他看向字彦的眼神中,隐隐约约瞄到了刀子。
“死狐狸,我侄女呢?”字彦松开了沐宁的手腕,丝毫没有看到明哲一脸的不爽,急吼吼地就闯了进去。
门卫下意识地拦了一下,字彦却如同一缕烟,飘过了门卫的长矛。
明哲像是没有看到他一般,径直走到了沐宁的身边,眼神中却已没了方才阴森森的感觉,留下的,只是暖阳普照,让人瞧了很是安心:“你回来了。”
沐宁浅笑:“嗯,来接芮芮回去。”
明哲牵起了沐宁的手,十指紧扣地牵着她走了进去,柔声道:“她去街上野去了,庭殊领着她。”
沐宁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挑了挑嘴角,又看了看门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字彦,微微摇了摇头。
字彦一听说小萝卜头不在府内,便无心同他们两个纠缠,一溜烟飘到了街上。
明哲一路牵着沐宁,一直没松开过,引她到暖炉旁坐下。
明哲去内室,将一身的朝服褪下,换上了一身便衣,一出门却看到沐宁笑得花枝乱颤。
“什么事让你笑成这样?”明哲纳闷道。
“没什么,”沐宁满眼笑意瞧着他:“就是想到你方才的表情,没忍住。”
提到门口那一幕,明哲的脸顿时阴了下来:“我最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沐宁带着笑腔问道。
“怎么让一个人消失,却没有人发现。”明哲一本正经地道。
“你同那脑子少根弦的人计较什么?”沐宁无奈道。
明哲替她倒了杯温水,没搭话。
沐宁也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双目间染上了一丝愁意:“这几天,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明哲倒水的手微微颤了一下,杯中的水溢出了几滴。他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将暖壶放回炉子上,眼神中却带着失落,语气不由地清冷了起来:“如你所料,那群人确实胆大包天地来找过茬。”
沐宁没有听出他截然不同的语气,深深皱着眉,饮了一口他递过来的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谁也不可能一直看着她。”
明哲瞧着她认真的样子,眼神中似有波光流转,他摇了摇头,嘴角勾了抹自嘲的笑意。
“娘亲~”一声欢快的叫声,夹杂着一点奶音回响在院中。一抹鹅黄色的身影向一只小鹅,一摇一摆地扑进了沐宁的怀里。
字彦迈着沉重的脚步,扛了两大麻袋的东西,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跟着。
沐宁有些吃惊地瞧着他:“你们这是……”
字彦没好气儿地翻了个白眼,将两个巨大的麻袋扔到了地上。里面花里胡哨的东西滚了出来,有形态可爱的小娃娃,东边老李头扎的纸鸢,大大小小的包裹……
“你们去打劫了?”沐宁见了,好笑地问道。
字彦喘着长气,好像下一瞬便要背过气儿去了:“这小家伙买的,累死老子了。”
沐宁笑着问道:“你哪儿来这么多钱啊?”
小萝卜头忽扇这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爹爹给的。”
沐宁一愣,神色略显惊恐,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决绝的身影,心里想着,这小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字彦也是一惊,却挤出一丝尴尬的笑,不死心地问道:“你哪儿来的爹爹?”
却见小萝卜头晃晃悠悠地迈着小短腿,走到了明哲身边,一双肉嘟嘟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角:“爹爹。”
沐宁挑了挑眉,心下的石头落了下来,却在下一瞬,满头黑线地道:“行啊字芮,为了两麻袋的小玩意儿,你便把我卖了。”
看着沐宁有些阴森的眼神,小萝卜头往明哲的身后一躲,只露了双眼睛出来。沐宁轻叹了口气,真是风水轮流转,这场景,竟有些似曾相识呢。
明哲挑了挑嘴角,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芮芮乖,娘亲是来接你回去的。”
小萝卜头从他身后跳了出来,轻快地嚷道:“回家了回家了!”
沐宁浅笑,深深地瞧着她,只觉她的脸型,鼻子,像极了她的亲生父亲。一双水灵的圆眼却不似她父亲一般深沉,许是未经世事吧。
小萝卜头见她发呆,又跳回她的身边:“娘亲娘亲,我们快些回家吧,我想快点见到元婆婆和灰爷爷。”
沐宁回了神,将她抱了起来,一回头,对上了明哲有些担心的目光:“我们……”
明哲对她笑了笑:“早点回去休息吧,晚上我去找你。”
沐宁抱着小萝卜头转身出府,字彦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沐宁懒得理他,往云城的方向走去。
“娘亲娘亲,我们为什么不顺行回去呢?”小萝卜头奶里奶气地问。
“今日天气好,我们在外面散散心。”沐宁道。
小萝卜头抬头望了望阴着的天,心里想着,大人的眼光真奇怪,这种天气也能算好。
“娘亲娘亲,你是不是有心事啊?”小萝卜头双手环抱着沐宁的脖子。
沐宁浅笑:“你个小鬼头,你知道什么是心事啊?”
小萝卜头转了下眼睛:“爹爹说过,心事就是想着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想着她,做事的时候想着她,晚上躺在床上,也会想着她。”
沐宁呆住,啊,这……她知道这小鬼头口中的爹爹是谁,只是这些赤裸裸的话,着实不像是他说出来的。
“也对,也不对。”沐宁想了一瞬,回道。
“那娘亲的心事是什么?”小萝卜头嗲着声音问。
沐宁有些出神,却是事实实在在思考着她这个问题:“说不清,是一件事,也可以是一个人,或许是一个地方。”
“嗯~”小萝卜头拖着长音:“可爹爹不是这么说的。”
沐宁听了,有些意外,又有些好奇:“哦?那他是怎么说的呢?”
“爹爹说,娘亲不像芮芮,娘亲有许多事情需要考虑。”小萝卜头努力回想着明哲说的话:“爹爹说,娘亲活得很累,叫芮芮听话,不要给娘亲添麻烦。”
沐宁苦笑一声,活得累?她已经感觉不到了,这万万年她都是这样累过来的。她笑着摸了摸小萝卜头的脑袋:“芮芮才不会给娘亲添麻烦呢,芮芮是最聪明最听话的小朋友了,是吗?”
小萝卜头闻言,猛地点着头:“嗯。”
不远处,一声大树倒地的声音,却见两个人影,在林间追逐着。老爷子举着从字彦手中抢来的鞭子,迈着极快的步伐追着,而字彦,疲于奔命地奋力向前跑,一口气都来不及喘。
“小叔叔和灰爷爷在干什么啊?”小萝卜头饶有兴趣地瞧着他们。
沐宁长叹了口气:“字彦这个人就是这样,心里越难受就越爱折腾。”
“嗯?”小萝卜头发出了疑问的语气,她活了千年,还不知道难受为何意。
一静一动,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致,就这样回了云城。
是夜,万家灯火,都俞城保持着以往的繁华。秦风楼,都俞最负盛名的楼,身着华服的贵族来来往往。就连楼内用作隔断的帐帘上,都挂着雪白的珍珠。二楼,一道黑色的影子穿过,带着一道红色的幽光,如鬼魅般消失在巷子里。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楼上厢房中传出。一楼大堂的人们,用不约而同的惊恐的的目光看着楼上。
几个侍从好奇地探向二楼那间厢房,只看了那么一眼,一瞬后几个人像是逃灾似地冲了出来,一齐扶着栏杆干呕。
一抹鲜红的颜色,从那间厢房中缓缓流出,如涓涓细流,带了鲜艳的色彩。
不一会儿,有些胆子大些的,束手束脚地走到了楼梯旁,脚刚迈上第一个台阶,却见腥红的暖流,顺着阶梯缓缓流下,一只蔓延到一楼大堂。
“啊!”
又一声惨叫,一楼炸开了锅,人们疯了一般地向外逃。掌柜的呆坐在二楼地板上,已是傻了眼。
繁华的街道,歌舞升平的夜晚,瞬间填了一丝别样的色彩。死神降临的色彩。
一刻钟后,校尉府的官兵将这座被死亡抚摸了的酒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二楼,掌柜的带着领头的将官上了楼后,便停住了,瘫在楼梯边,一步也不肯多走。
将官推开了厢房的们,之间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厢房的各个角落。每一具尸体都泡在通红粘稠的液体里。
小兵们张大了嘴巴,堵在门口不动。
“进去啊!等我请你们吃饭吗?”将官怒吼道。
小兵们抖着腿往里走,颤颤巍巍地来到每一具尸体旁,探查情况。
“大人。”一个看着面不改色的人走到将官身边:“一剑封喉,手脚利落,至少是十阶。”
“放屁!”那将官厌恶地皱了皱眉:“一剑封喉能流这么多血出来?淌到一楼去了!”
“大人,”那人强忍着胃里反的酸水:“不光如此……这里的人,肠子……全都被人掏出来了……呕……”
不一会儿,房间里的小兵们,也都纷纷从屋内逃了出来,到外面的天井边大喘着气。
郊外,漆黑的林间,柔和的月光透过层层枝杈,斑驳地洒在雪地上。一道黑色的影子,从暗夜中闪出,顺着两道轮子压过的痕迹向前走去。
尽头,明含一身素衣,嘴角带着完美的弧度,静候来人。
黑影背着光,向他伸了伸手:“东西呢?”
明含听着原本清冷的声音,带了丝魅意,不由地感觉别扭。
见他一动不动,黑影子带了一丝怒意:“你耍我!”
“晚辈不敢。”明含勾了勾嘴角:“只是如今事情未完,前辈要的东西,晚辈着实没法给您。”
黑影窜上前来,揪住了他的衣领:“黄口小儿,你知道骗我是什么下场。”
明含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却丝毫无惧,他笑着,笑得祥和,如同在自家喝茶一般。
黑影瞪着他,却再无动作,半晌,她松了手,冷哼一声:“来日方长,年轻人,我劝你,还是不要太狂妄的好。”
言罢,黑影钻回了林间,同黑暗融为了一体。
一个白影出现在明含身后:“殿下。”
明含饶有兴趣地看着黑影消失的地方,只觉得事情越发地有趣,不禁笑出了声来。
“殿下,方才好险。”白衣人道。
“险什么?”明含不屑道:“他如今还不敢动我。”
“那人,已是十阶灵修。”白衣人有些忧愁地道。
明含冷笑一声,笑容中却已带了几分凄厉:“一个只能宿在别人身体里的十阶灵修,不过是个笑话。况且,没了我,谁也不会帮他去弄到那东西。”
白衣人双目低垂,若有所思,不发一言。
明含收了戏谑的笑意,摆了摆手,让他将轮椅推走“事情办好了吗?”
“办好了,不会叫人看出端倪,只是……大殿下那边……”白衣人犹豫道。
“我这个大哥啊,向来喜欢搅浑水,水越混,对他只会越有利,他不会深究的。”提到那个地方神采奕奕的人,明含的神色黯淡下来,以前,或许还有能力同他搏一搏。现在,是再无这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