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

一声巨响，原本整整齐齐摆在桌子上的文案和茶盏，纷纷从案几摔倒了地上。

门外，一众侍从，端着奏章的，持着扫帚的，瞬间跪了下来。

肖敬灰着脸，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将头深深埋着，道：“君上息怒，三殿下，或许只是意气用事。”

“哼”明哲双手撑着桌子，冰冷的语气比外面呼啸的冬风还要寒冷：“意气用事？他这是算准了我不会将他怎么样，皇城脚下，竟由得他这般胡来！”

肖敬瞧着他极其难看的脸，犹豫了一瞬，却还是将怀中之物掏了出来，双手呈了上去：“殿下，您看看这个。”

明哲冷着脸接过，只见那是一根染着血的冰凌，被肖敬揣在怀中许久，却不见融化：“十阶的冰属，狐族何时出了这样一位人才，本君竟不知道。”

“殿下，这冰凌插在那十几位大人肚子里的，那人一招同时发出二十几根冰凌，根根致命。”肖敬道。

明哲合眼，铁青的脸逐渐恢复了原有的颜色：“罢了，他想要拿老二的人开刀，我也管不了他。”

“君上！”肖敬吃惊地看着他，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储君殿下，从未说过如此不负责任的话。”

“只是，”明哲一个转折，让肖敬来了精神：“给我盯紧了他，十阶冰属，实力不容小觑。”

“是。”肖敬向他深深作了一揖，心下稍安，他去过现场，知道那是一番怎样的景象，若这位当真坐视不理，那整个城的人，都要惶惶终日了。

明哲看着那细长的冰凌，若有所思。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十阶的实力，凤族还有个堂溪烬，龙族近来出了个楚恕之。而他狐族……狐族本就不精于修为灵力，即使他在努力，也始终无所突破。

而那人，若当真是个冰属的十阶灵修，于狐族而言，未尝不是个好事。只是……如此骇人的能力，他决不允许这种能力在他的掌握之外。绝不！

晌午，元氏正在院子中，专心致志地将沐宁交代的药草晒好。

“诶诶诶，老爷子，姑娘还在睡呢！”见老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便往里闯，元氏连忙拦住了他。

老爷子鼓着嘴，将她推开，在沐宁的房间外猛地敲着门：“起床！起床！起床！”他大喊道。

“说来奇怪，姑娘平时作息规律，不该这么晚还不起啊。”元氏嘟囔道，一抬眼，却好似看见老爷子瞟了她一眼，却好像，又没有。

“起床起床！”

瞬间，医馆门口聚了一堆人，心里犯着小九九，就算是家里的孩子赖床，也没有这般喊法的啊。

“沈爷爷！”小萝卜头气鼓鼓地从房间走出来：“我在看书呢，你别嚷那么大声。”

老爷子见她出来，一脸欢笑地向她奔去，有些委屈地指着沐宁的门：“她不陪我玩，你陪我玩，你陪我玩！”

“好呀。”小萝卜头拉着老爷子，一蹦一跳地向街上走去。

他们前脚刚出大门，沐宁便扶着头，步履有些紊乱地走了出来。

元氏连忙上前扶住：“姑娘这是病了？”

沐宁颦着眉，轻轻揉着太阳穴的位置：“没事，昨晚睡得早，想是睡得有些沉了。”说来奇怪，平日她都在晚上入定修炼，昨夜不知为何，迷迷糊糊地便昏过去了。

从房间走到小亭，沐宁突然醒了神，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君上昨日来过吗？”

元氏笑着瞧她，一脸戏谑：“姑娘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刚醒来就找人呀。”

沐宁轻笑一声，却不像寻常女孩一样，涨红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除了眼中闪过的一丝与平常不同的神态外，她没有太多的神情。

“君上昨日特意派人来信儿，说有事，来不了，今日再来看姑娘。现在看这时间，君上也快到了。”元氏道。

“哦。”沐宁轻声应了一句，用手揉了揉脑袋，只觉得糊成了一团浆糊，可见人还是不能偷懒，昨晚不过小憩了一会儿，便有这么大的副作用。

正迷糊着，门口一人，一身暗紫色的劲装，提着食盒，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

元氏对他微行一礼，便很识趣地走开了，徒留正迷迷糊糊的沐宁在原地。

沐宁见他一身倦意，问道：“看你这样，像是一晚上没睡啊。”

明哲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食盒中的盘子端了出来：“没办法，在其位，谋其事。”

沐宁看着一桌子花花绿绿的菜，笑道：“这大清早的，你吃这么多？”

明哲挑眉，指了指天上那巨大的太阳：“大清早？你确定？”

沐宁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微红了脸，清咳了一声：“嗯，那个，起晚了。”

明哲撑着头，一双极其勾人的桃花眼，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难得。”

沐宁有些郁闷地皱皱眉：“什么难得？”

明哲笑道：“难得见你偷懒啊。”

沐宁翻了个白眼：“君上今日也是很闲嘛，竟有兴趣专程跑来看草民的笑话。”

明哲坐直了身体，将一副碗筷推到她面前，笑道：“胡说，我明明是专程来给某人送午饭的，可惜啊，某人还不领情。”

沐宁弯着嘴角，轻轻抿了口他递过来的汤。这一刻，她突然有种感觉，感觉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同一个人相伴一生，也不错。

下午，阳光正好。沐宁却没打算出门，这样的天气，适合小萝卜头出去玩，却不适合她去山上采药。

本是想着用一下午的时间，研究一下给老爷子配的药，先前从冥界取的曼殊沙华，虽是一味不错的药引，废了她好大的力气，才将其药效发挥出来。可是，见老爷子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好转，这让她不得不再仔细琢磨一翻。

怎料，明哲那家伙，来了就没打算走，沐宁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给他加了个桌子，将一半的坐诊堂辟给他批公文。

见来来往往，身着正装出入的文员，沐宁不自在地挠了挠头，照他们这个样子，这医馆今日可没人敢等门了。

待没人进来了，她转头问道：“你要在这儿待多久？”

他笑着看了她一眼：“干嘛？轰我？”

她一脸的无奈：“不是，我看这天色也不早了……”

明哲看了看外面的艳阳，又瞄了她一眼，沐宁窘迫地低下了头。

沐宁眨着眼睛，堆了一脸的假笑“你要是忙的话……”

明哲紧盯着她，道：“不忙。”

沐宁被噎了个正着，眼见着是哄不走了，只得低下头。

“你们都退下。”明哲朝着门口来来往往司案的仕官摆了摆手，门口瞬间清静了很多。

沐宁松了口气，将心思埋进药方里，调好剂量，她很是满意地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却见对面那人正怔怔地瞧着她。她不自觉地扫了一眼自己身上：“我身上有什么古怪的吗？”

明哲勾了勾嘴角，站起了身来，径直走到了她面前，坐在了她的桌角上。缓缓抬起了手，轻轻拭去了她脸上的一点墨渍。

眼中，波光流动，彼此的影子，在瞳孔中挥之不去，如平静水面上的月影，纯粹皎洁。

“诶呦我去……”门口一道墨绿色的影子突然出现，又瞬间转头背对他们。

明哲微皱了皱眉，却还是保持方才附身的姿势。

“芮芮跟老爷子出去了，不知道在哪条街上野呢。”沐宁合眼，定了定心神道。

字彦转过身来，捂着眼睛的手张开了一条小缝，确认没有看到令他不适的画面，遂将手放开：“这么大的日头，还在外面野？”

沐宁一脸好笑地瞧着字彦故作深沉的样子，字彦一抬眼看到了她奇怪的表情，转了下眼睛，口风一转：“这个活泼劲儿，跟我小时候有的一拼。”

沐宁无心同他打舌战，遂正色道：“你回去了？”

字彦的眼神瞬间丧了下来：“回了。”

“如何？”

“还是老样子，战事一日不结，他便一日不肯让我回去。”字彦有些失落地道。

沐宁若有所思，这世间最磨人的事，莫过于等待。若字恒能活着回来，冥界的局势便算是定了，小萝卜头便有机会，回到亲生父亲身边。可若出了意外，她不得不考虑将她送走。狐族，对她来讲已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了。

字彦的余光，不自主得往她身后瞄了瞄，看到了一张平静里透着丝阴森的脸，连忙反应过来，一脸张皇地道：“得了，我去找我小侄女去了，再不走就不一定能看得到明天的太阳了。”

看到他从门口消失，明哲的脸上方才露出了一丝别样的表情：“他最近，是愈发地有眼力见儿了。”

沐宁斜眼瞄他，深刻地理解到了柳庭殊先前同她说过的话，这家伙，委实小气：“你有没有问道什么味道？”

“什么什么味道？”

沐宁轻轻嗅了两下：“一股陈年老醋的酸味儿。”

“……”

天气转好了，下午来看病的人并不多，临近黄昏的时候，沐宁得空去后院给老爷子煎药。团扇扇过火光，文火烧得烈了些。

忽地，沐宁骤然抬头，眼神如同鹰一般警觉。

“姑娘，怎么了？”元氏从房中走出，见她神色不对，问道。

“有人来了。”

元氏向正厅走去，看向门口，她吓了一跳。身着银色铠甲的勇士，将这小小的医馆团团围住，门外，戴着高帽的使臣分毫不让地注视着屋内。

“陛下有请沐神医，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外面的人高声喊着。

屋内，明哲眯着眼，放下了手中的公文，挥了挥手，在后院设下了个结界。

“请沐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外面的人又喊了一声，气势却比之前更强了些。

明哲冷笑一声，道：“郁大人。”

门外，为首者向他深深作了一揖：“殿下，不知殿下在此，怠慢之处，请殿下恕罪。”

“不知父君有何事，竟劳得郁大人带着校尉府兵前来请人。”明哲和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郁大人在门外听着，却不自觉地抖了一抖：“这个……”他想了一瞬，直直跪了下去，身后，一种府兵也跟着跪了下去：“殿下恕罪。”

“不能说？”明哲笑道。

“殿下明鉴。”郁大人将头深深埋着。

“哼”明哲冷哼一声：“那便等郁大人能说了，再来请人吧。”

言罢，屋内再无声音传来，任由浩浩荡荡的一众人，在外面跪着。

他起身，向后院走去，却在结界的封口处，见到了那个愁容满面的人儿。他一挥手，将那闪电罩子收了。

有一伸手，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引向后院小亭。

“是时候，该离开云城了。”沐宁道。

明哲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并不作声。

“你父君，不会允许储君身边，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外族人。”

他抬眼看她，却看不出什么情绪：“是吗？他前些日子，不还说要迎你入府吗？”

沐宁觉察到他有些不对，思虑一瞬，却还是言道：“缓兵之计罢了，是个明白人都看得出来。”

他深深望着她，仿佛能看到她心底里。半晌，他苦笑道：“在聪明人身边真是难过，显得我毫无用武之地。”

“怎会？”沐宁习惯了他这套说辞，信手拈来地答道：“你早知你父君近几日会想办法见我，便特地待在我这医馆。今日若非你在，我八成非要同他们去一趟都俞不可。”

明哲微颦着眉，心里想的确实另一桩事：“你说你要离开云城，打算去哪儿？”

沐宁意味深长地挑了一下嘴角：“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过，要跟天帝陛下合作吗？”

明哲眯着眼，心里只觉得荒唐，她的意思不会是说，要去九霄云殿避难吧？

沐宁笑着瞧着他一脸疑惑的表情，道：“待会儿你便知道了。”

门外，一众使臣挺拔地在石板路上跪着，大多数人的额间已露出了丝丝的汗，却没有人敢率先起身。

正胶着着，几缕金光从天而降，对这一群人视若无睹，径直走进医馆。下跪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是九霄云殿的使臣，他们怎么会来这儿？

几人很是精准地在后院寻到了沐宁，中间一人向她轻轻作了一揖：“沐姑娘，天帝陛下有请。”

沐宁已戴上了她一贯用的长帏帽，朝着那几人微微欠了下身：“诸位稍等。”

言罢，转身看向明哲，嘴角一抹笑，笑得明媚而狡黠。明哲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替我照顾好那个捣蛋鬼，等我回来了，便替她寻一个好去处。”沐宁道。

明哲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