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懿如愿以偿进了皇城之内,却并未得到期许的待遇,没有迎接仪仗,被慢待不说,还被安排进了葳蕤殿。
葳蕤殿地处偏远,就跟冷宫差不多,殿内蛛网密布,狼藉一片。
本想冲着嬷嬷大喊大叫的明懿,想起她之前油盐不进的模样,生生遏止了呈威风的冲动。
“嬷嬷,你行行好,找几个人来收拾一下?这地方真的不能住人。”明懿忍住嘶吼的冲动,放软了语气,学着低头。
殿内的嬷嬷不为所动,像是一尊雕像一般。
有钱能使鬼推磨,漪夫人嘱咐明懿的这句话忽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明懿慌忙将手中戴着的翡翠玉镯褪了下来,递到嬷嬷手中,柔声说:“请嬷嬷想想办法。”
低头瞟了一眼手镯,见质地不错,嬷嬷坦然收下,转瞬间便换了一副嘴脸,扬起笑脸,殷勤地回应:“老奴这就去。”
过了没一会儿,几个小宫女小太监拿着扫帚,拎着木桶,端着木盆,跟耗子一样跑到宫殿中,动作麻利地开始收拾。
众人拾柴火焰高,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殿内便被打扫干净,归置齐整。
焕然一新是不可能了,毕竟破墙烂瓦的,再怎么收拾也不会变得富丽堂皇,但总算能看得过眼。
明懿也没最开始那么排斥了,好歹踏进殿内,上下左右环顾了一圈,生生将眼中的嫌恶收了起来。
“公主殿下,给赏啊。”嬷嬷沙哑的声音骤然响起,“这帮小猢狲替公主办事,劳累了这许久,没功劳也有苦劳。”
经嬷嬷这么一提点,明懿扭身朝殿门外看去,就见那群宫女太监尚未离去,齐刷刷地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
意思再明显不过,想要赏赐,而且绝不可能是口头上的无关痛痒的那种,他们想要的是切切实实的钱财。
明懿从没有随身携带银两的习惯,此时极为局促,像是个从乡下来的孩子极力想要摆阔充场面,却拿不出银子来。
见状,嬷嬷没有上前解围的意思,只是叉手而立,冷眼旁观,嘴角还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
皇城历来是个互相蚕食,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宫墙之内的人都养成了欺软怕硬的性格,遇强则弱,遇弱则强。
孤苦无依,初来乍到的明懿成了人人可以欺侮的对象,尽管她可能有着不为人知的高贵身份。
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奴才依仗着主人过活,自然避免不了有些势利眼。
在皇城之中更是如此,若是不找个屹立不倒的大树,极有可能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奴才们认准的只有一件事,多劳多得,做了多少事就要索取多少报酬,绝不会做白费工夫的事。
方才他们被叫来打扫殿门,图的就是额外的打赏,不然谁愿意往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凑。
在强势的主子那儿,打赏取决于主子的意愿,可在看着软弱可欺的明懿这儿,赏赐不是赏赐,而是不得不给的工钱。
几次三番向嬷嬷求助都被无视,明懿不知如何是好,看着眼前这些犹如讨债鬼一般的急切眼神,心中越发惶惑。
宫婢和奴才们见明懿久久没有动作,不少都流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堂而皇之地将“催促”二字写在脸上。
别无他法,明懿不得不取下头上的珠钗和耳环,将它们交给眼前这些不拿到钱绝不会走的“讨债鬼”。
“就这么点东西,看着还不如一粒银子值钱,穷鬼。下回这葳蕤殿我再也不会来了。”宫里的奴才大都见过世面,对明懿的饰物看不上眼,挑剔地瞅着手中的饰品,骂骂咧咧地走了,说的话极为不客气,明目张胆地说贬低明懿。
“就是,还以为摊上什么好事,没想到碰上这个穷酸乡巴佬,真晦气!”
“早知道做这种又苦又累的活,还只能得这么点小玩意儿,我还不如帮贵妃娘娘送经书呢。”
这些奴才尤为嚣张,你一言我一语,半点面子都没给明懿留,都是当着她的面说的,一点避讳都没有。
他们的话说得尤为难听,明懿咬唇听着,渐渐红了眼眶,却始终强忍着,没让眼中噙着的泪落下来。
嬷嬷并没有上前安慰,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明懿,福了福身子,便告退了。
明懿愣愣地站着,偌大的明月挂在沉寂的天空中,照得本就幽寂的殿宇更为阴森。
死死地咬住牙,摸了摸空荡荡的腕间,回想着方才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贱婢们说的话,明懿心中觉得万分委屈。
那些被他们贬得一文不值的小玩意儿,都是她最值钱的首饰,是漪夫人临行前特意给的,说是让她不至于丢了面子。
此时此刻的明懿,无比想念远在家中的漪夫人,想起她的殷殷期盼,关怀备至,眼中的泪似乎就要夺眶而出了。
为了不让柔弱的眼泪掉落,明懿猛地仰起头,望着那一轮幽亮的圆月,久久不曾动弹。
一片死寂之中,明懿忽然动了,只见她缓缓走到散落的行礼前,将那些东西一件件地拖往殿内。
一向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此时却要独自搬运行李,看着十分吃力,情状尤为凄惨。
即便承受了诸多的委屈,明懿仍咬牙坚持着,嘴里喃喃道:“我是公主,我是公主”
等到成堆的行李尽数被搬到殿中,已然到了月上中天的时辰,而明懿从下午到如今滴水未进。
卧榻之上没有被褥,还散发着一股子霉味,根本无法作为安歇之所。
明懿已然失去了整理东西的力气,累得一动都不想动,索性将一些衣物摊开来,蜷缩在地上,沉沉睡去。
这是她在皇城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因着身体疲累,倒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想今日遭受的种种委屈。
这一夜的相府却没有这般静谧,到了晚间,杂役房那边忽然闹了起来。
楚管家,楚相,楚桀和绵绵都被惊动了,整个府里灯火通明。
肃正厅上,下头跪着一帮下人,大多是女婢,还有几个男仆,其中便有今日才被指派去侍候绵绵的槐花。
此时的绵绵被搅了好梦,迷迷糊糊地坐在一旁,眼睛都睁不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极其困倦。
楚桀坐在她旁边,看着她辛苦支撑的模样,脸上显现出极为不耐烦的神色来,对闹事的奴婢怒目而视。
事关绵绵身边的人,楚相有意让绵绵旁听,让她学学当家做主的规矩。
“禀告相爷,一干人等俱已聚齐,请相爷发落。”楚管家躬身禀报道。
主座之上的楚相一脸不虞,一本正经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实说来。”
“相爷,这个贱人故意打我,她想杀了我。”一个尖锐而苍老的女声忽然响起,面目狰狞,直直地指向槐花。
“噤声。”楚相一向不喜欢家中的下人勾心斗角,互相攻讦,此时大嚷一声后肃然宣布,“楚管家,你来说。”
“回相爷的话,据老奴了解,此番争斗的起因是一盒蜜饯果子。”楚管家说到这儿,看了一眼迷迷瞪瞪的绵绵,特意强调说,“这盒蜜饯果子原本酒楼送来给月小姐的,装在漆盒内,老奴亲自交到小姐手上。相爷请看,正是这个漆盒。”
楚相抬眼看了看楚管家手中空荡荡的漆盒,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而绵绵听到楚管家提到了自己,清醒了一些,看了看那个盒子,证明道:“嗯,这是我的,我送给槐槐了。”
楚桀对这些都不关心,只是吩咐厨房热一杯香甜可口的牛乳上来。
“这名叫做槐花的婢女确实是这么说的,看来她确实没有撒谎。”得了绵绵的证词,楚管家至少确定了一件事。
仆从将温热的牛乳奉上,楚桀接过,贴心地吹了吹,小心递到绵绵嘴边。
仍有些犯困的绵绵抿了一口,揉了揉眼睛,软软糯糯地问:“槐槐,蜜饯果子都吃完了?”
“回月小姐,没有。”槐花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
“槐槐,怎么了?你也是刚刚睡醒吗?怎么声音怪怪地的?”绵绵听出槐花声音有些不对劲。
“月小姐,这个小蹄子持宠而娇,仗着你给她撑腰,在杂役房作威作福,欺负到奴婢们头上。”槐花没有开口,倒是最先说话的那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嬷嬷膝行到绵绵跟前,不管不顾地陈情道,“老奴一忍再忍,不料被她打破了头。”
绵绵有些不习惯这老婢女靠得这么近,猛地一抖,打了个激灵,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
楚桀见状,大声呵斥道:“凑那么近做什么?滚回去。”
听到少爷说话,老嬷嬷唯唯诺诺地退回原来的位置,看着槐花的眼神充满了愤恨。
绵绵定睛看去,发现那老婢女额头确实破了一处,但伤口不太大,血已然凝固,应该她声称被槐花打破头的伤口。
“槐槐,发生了什么事?”绵绵并没有凭着老婢女的一面之词便急着下判断,她想听听槐花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