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郁荣清楚地听见了那个字——殁,尽管他从心底里拒绝。
仿若晴天霹雳,不偏不倚地劈在他的头顶,令他瞬间失去了所有感官,刹那间没了思考能力。
“殁”是什么,那是没了,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他再也看不见那个爱笑的女孩,再也听不到软软糯糯的声音,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自高自大,因着自己没有好好保护她。
让他彻底沉入深渊之中,不想浮上水面的是爷爷跟他说的往事。
难怪他对绵绵有着这般亲近的熟稔,原来她便是当年那个女孩。
那时的大火吞没了他少年的美好回忆,吞噬了他所有的快乐,他以为再也找不回童年的那抹光,他将所有的心绪都一同埋葬在那场大火中。
可如今爷爷却告诉他,那个将他拉出深渊,带着他走向光明的救赎便是绵绵。
在他还没来得及欣喜若狂时,绵绵的死讯一同传来,巨大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季郁荣,没顶的悲痛席卷全身,仿佛置身于寒冰之中,经受着刺骨的寒冷,又好像被困于沙海之内,随时都有窒息的危险。
怎么就没了呢?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殁了?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从他身边将人夺走?为何一次又一次击碎他的希望?
更让季郁荣绝望的是,他没能见绵绵最后一面,等他重获自由时,那具女尸被火化焚烧,没了生前的模样,变成了一堆齑粉,苍凉而破碎。
他想不起自己那几天是如何度过的,后来爷爷说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无知无觉,形容枯槁,面目颓然,状若死物。
事情的转机是一样东西的出现。
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子,季老侯爷拿来了一个锦囊。
那锦囊看着平平无奇,却在出现的那一刻令季郁荣睁大了眼睛,整个人瞬间有了生气,上前两步,顾不上长幼有序,一把夺过那锦囊,牢牢地握在手中,不必细细查看,他便知晓这是谁的所有物。
这个锦囊是绵绵的,当时让楚桀归还,还是季郁荣帮着据理力争。
“这是哪来的?”季郁荣语气万分哀戚,似乎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噙着微弱的光亮,悲切地请求着,“爷爷,你告诉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季老侯爷没有责怪自家孙子无礼,也没有怪他耽溺于悲痛之中,但他不能看着孙子一蹶不振,这才找来了这个锦囊。
关于绵绵的消息实在太过稀少,季老侯爷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启用了暗藏在淮京以防万一的势力,大海捞针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个锦囊,还有那一点细枝末节的消息。
不过这就够了,光是这点蛛丝马迹便足以将自家孙子从万丈深渊中拉上来,足以让他得救。
“这是从一个人贩子那儿得来的。”季老侯爷斟酌着开口,语气尽可能和缓,生怕一不小心就会雪上加霜,令季郁荣那摇摇欲坠的心志彻底坠落。
“人贩子?”季郁荣皱起了眉头,满脸困惑道,“那个伤害绵绵的凶手不是说他将锦囊烧毁了么?为何锦囊会出现在一个人贩子手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异,一切疑问都等着你自己去查。”季老侯爷意有所指道,“爷爷老了,这天下是你们年轻一辈的了。”
季郁荣从季老侯爷的话中察觉到了什么,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激动得有些诡异,令他说起话来都语无伦次起来:“爷爷,绵绵有可能还活着,你的意思是不是?她没有,对不对?”
“我暂时还不能确定。”季老侯爷不敢保证,却换了一种方式承认道,“陛下运筹帷幄,不喜欢无法掌控的变数。”
季郁荣从季老侯爷晦暗不明的目光中读懂了什么,点了点头道:“爷爷的意思是陛下有意安排假的尸体,为的就是让我等死心。那是否需要秘密行事?”
闻言,季老侯爷叹了一口气,郑重其事道:“荣儿,千万不要小觑陛下的掌控力,你在淮京做的事很难不被陛下察觉。陛下最忌讳臣子在他眼皮底下搞小动作,他将这当做挑衅。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荣儿,莫要太自以为是了。”
“那要如何做?”季郁荣有些茫然,“既然陛下如此厌恶绵绵,定不会允许任何人忤逆他的意思。陛下已然判定了她已死,若我当真找到了她,又该如何安置她呢?”
“荣儿,你当真是关心则乱,难道你忘了绵绵还有另外一层身份?”季老侯爷淡定悠然,似乎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爷爷,你有办法是不是?”季郁荣惊喜交加,忙不迭追问。
季老侯爷挑了挑眉,摸着花白的胡子,悠悠然道:“绵绵是长公主的女儿,身份贵不可言,这些陛下对长公主一直心存愧疚,若是揭破这层关系,想必定会对绵绵珍爱有加,只是——”
“此言有理。”季郁荣没来得及揣摩季老侯爷的欲言又止,他欣喜于绵绵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到淮京,不必受陛下的磋磨,以至于没注意到季老侯爷的为难。
此后的事情进展十分顺利,陛下在确定绵绵身份的那一刻便激动非常,当即封她为遗珠郡主。非但如此,还一改先前厌恶的态度,当即便下了旨意,命令季郁荣一定要将绵绵带回淮京,承诺要给她一个隆重的册封典礼。
季郁荣欣然接旨,却心有顾忌,提议秘密进行,若大张旗鼓,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老皇帝沉思片刻后,点头应允,但给了一道圣旨,着季郁荣便宜行事,赋予他调用府兵的权力。
季郁荣拿着密旨出宫,立时便开始着手调查,主要对象便是潜藏在淮京城的人贩子。
也是老六该倒霉,他痴迷赌博,近日里手气奇差,已然接连输了数日,身上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被他给当掉了,那锦囊也是他万不得已之下拿出来卖的。
这香囊虽做工精细,但实在算不上名贵,卖不了多少钱。只换了五个铜板,一局就输光了。
也正是因着这个锦囊,使得季郁荣得以成功找到老六这个惯犯。
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