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之后再见面要体面。
季暮没有想到,他一直忍耐着不敢见的人,再次见面竟然是在她的葬礼上。
张纯的事情处理完以后,季暮所有的时间扎进了紧凑的行程里。
《深空巨响》剧组跟《征途闪闪》片场两边跑,零碎的时间还要赶各种各样的通告。季暮睡眠很浅,即使睡着了也很容易醒来。忙碌却让他养成了能在车上一秒睡着的技能,尽管断断续续并不安稳,但好歹能补充一些经历,让他在工作的时候能打满状态。
《征途闪闪》的第一场正式比赛录制,不管是节目组还是公司或者说他本人都非常看重。
他的住所安排在角落最僻静的独栋小别墅里,夏夜里除了偶尔蚊蝇的声音,静谧得仿佛隔绝于世的异世界。
他的助理米虫对这样的安排有点抱怨,为什么自家艺人住的地方比其他三位导师都要偏跟小。其他三位导师虽然出道早,但没有季暮最近势头大,番位什么的,倒是可以争一争。
但季暮倒是不以为意,莞尔一笑,十分好脾气地说,“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安静点也好。”
米虫叹了口气,正准备着手给他整理行李。
季暮拦住他,“很晚了,你去休息吧。”季暮其实不是太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这些年自己照顾自己惯了,突然多了个助理,他反而觉得不适应。
米虫也没多说什么,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堆,提醒他早点睡,明天新歌就要正式发了,还有一整天都是通告。
季暮耐着性子点点头,他这才转身带上门走了。
洗了澡,吹好头发,季暮带好耳机,正准备戴眼罩,手机的备用号码突然来了电话,季暮的神经瞬间绷紧了。
这个电话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除了......他私下调查瞿今焉下落的人,而且他特别嘱咐过,如果不是已经找到了,其他消息以邮件的形式发给他。
那天晚上他接到电话,说是有了瞿今焉的消息,疑似尸体从出事点附近被发现,目前尚未确认身份。
季暮动用资源查了一夜,竟一无所获。
之后有人在网络上爆出了瞿今焉死讯的消息,导致津盐科技那边的人更加小心谨慎,为了封锁消息加强了安保。
目前尸体在瞿今焉父亲的手里,只能派人继续打探,私家侦探那边答复说有确切的结果
季暮瞬间紧张起来,挺直了身子从床上坐起来,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略微颤抖地接起电话。
“季先生。”一向行事果断的私家侦探此刻却停顿了,似乎也犹疑些什么。
季暮心里一沉,这大概就是坏消息的信号。
他捏了捏眉心,正了神色冷静地下来,对着电话说道,“你说吧。”
“瞿小姐的身份已经被她父亲确认了。现在已经运到殡仪馆了准备火化,她的父亲瞿赋仁说是想让女儿能够安息,并不打算进行尸检,比对DNA。”
季暮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阵剧烈地绞痛着。
手机落在被子上。房间太过安静,以至于即使没有开免提也能听到私家侦探的话。
“您节哀,目前我这边的信息就是这么多,如果您还需要的话,我这边就继续安排人打听。”
“殡仪馆的地址。最快的速度发给我。”
“好,一会儿我给您回电话。瞿赋仁应该是想息事宁人的,怕前段时间的丑闻再闹出来,公司股价稳不住。防泄密做的很好,我尽量快。”
“钱方面不用担心,速度要快。”
“好,我明白了。”
电话掐断以后,季暮几乎是下一秒就翻下床,套上裤子,拿好车钥匙就出门。
他穿过别墅区的小道,刚走到宿舍区,私家侦探那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瞿今焉小姐的遗体已经被津盐科技的专机送回家里了,明天下午将在教堂举行葬礼。看他们的意思是不准备邀请任何外人和媒体。据说启动了最强的安保。”
“有办法可以进去吗?”
“这个可能有点难。”
“如果加钱呢?”
“不是钱的事,风险也挺大的。您知道的,这可是津盐科技,谁敢惹啊。”
“100万。现在打过去。”
“您太客气了,季先生真是用情至深。”
“别废话了。我现在去机场,下了机再联系。”
季暮甚至都没有收拾好行李,只身一人在深夜开车去机场坐最早的一班航班赶往上海。
第二天清晨,在朝阳沐浴的机舱里,阳光刺得季暮低着头揉了下眼睛,很困但睡不着,太阳穴突突地抖动,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像是高压线随时就要被崩断一样。
漫长的几个小时以后,终于下机,他抬脚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虚浮的,好像踩在棉花上面一样无力。
更糟糕的是来的时候太匆忙,连口罩和帽子都没有带。
因为是临时的私人行程,并没有粉丝接机,但刚出去就被路人认出来。
季暮头一次对名气产生厌恶,好在那些人也没有太为难他,要完合影跟签名就放他走了。
私家侦探把举行葬礼的教堂地址发到了季暮的手机上。
季暮抬手看了下表上的时间,还算充足,就先找了个店换了衣服买了衣服和口罩。
毕竟,他现在太引人注目了。
提前赶到教堂外围,比季暮想象中还要冷清。
教堂很小而且已经很破旧了,墙边长满油绿的青苔,都没有什么人经过的样子。
津盐科技向来财大气粗,连一个小小的产品发布会都要在最气派的会场举行,自家女儿的葬礼却如此寒酸,缺的不是钱,而是想最大程度地把这件事情的热度降到最低。
门口甚至都没有停车,好像特意被清场了一样,四下都没有任何人气。
季暮甚至觉得可能找错地址或者那边给出的地址有误,跟私家侦探那边确认了几遍地址,对方始终胸有成竹地确认,就是这里了。
瞿今焉生前的每一瞬几乎都活的十分高调,自带热度曝光率极高。在加上天生张扬的个性让她有很强的表现欲。所以即使不做演员,她也会成为社交网络上走红的名媛。
谁能想到曾经一个小小的生日宴就要上数十个热搜的人,葬礼竟然如此凄凉。
季暮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抓出了一个空的烟盒,烦躁地丢进远处的垃圾桶。
力度有些不够,没有中。
一个穿着修女服的老妇人从教堂大门走出来,向季暮打了个招呼,示意他进来。
想必她就是私家侦探找来能够带他进去的人,季暮也就没多问,就跟在她后面进去了。
大厅里站着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指挥着几个修女做事情,安排下午的葬礼。
季暮认识他,是瞿赋仁秘书室的科长。
他怕被认出来,把帽子压低,跟着其他人走到了后厅。
老修女身材佝偻着,带着季暮走到了最深处的房间门口,停住了。她转过身,用几乎从她那塌陷的眼皮下只能看到稀疏眸光直勾勾地看着季暮。
“我知道你为谁而来。她的灵魂一直在遥远的异处。”
“但我知道,你每天都在祈祷能够再见面,上帝会听你的愿望的。”
“这是一位了不起的殉难者。她是为心中所爱牺牲,死后一定能安息。去跟她打个招呼吧。”
季暮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妇人要跟他讲这样一番话,他是无神论者,不信神佛,可他现在宁愿相信老妇人确实有“神力”,能够预测他们未来能够再见面。
但这么想了片刻,他又觉得自己太过愚蠢,瞿今焉都已经死了,除非他也死了,否则怎么会再见面。
季暮深呼吸,拉开沉重的木门,终于走进了魂牵梦萦的梦中之人所在的地方。
几个入殓师正在清理棺椁里的她。
房间有刺鼻的消毒水味,为了防止腐烂,室内温度也低得吓人。
尸体被泡了几个月,即使是做好了防腐措施,还是难掩房间里充斥了腐烂的恶臭。
季暮往入殓台上看过去,尸体已经看不出人形,更像是一团被啃噬过的烂肉。
那一瞬间,季暮感到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面冲出来。只是看了一秒,季暮就忍受不了破门而出,下一刻眼泪跟呕吐物陡然喷涌而出。
老妇人像是早有预料一样,端着热毛巾过来递给季暮。
两天没有睡觉,季暮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色铁青,总是熠熠的眼睛失去了光芒,呕吐让他精致的五官被扯得扭曲,松弛的像苍白宣纸的皮肉上都是胡渣,仿佛他才是应该躺在里面的死人。
他双腿跪在即使是夏季也像铁一样冰冷的水泥上,总是指节分明的漂亮手指握成拳头,骨节泛白,一下一下砸在粗粝的地面上,几拳之后就渗出血迹。
老妇人没有阻止他,而是等他渐渐平息下来,拍怕他的肩膀。
“年轻人。节哀。”
“你随我来吧,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季暮撑着膝盖用力站起来,眼前却突然一白,颓然倒了下去。
昏迷后的梦中又是夏夜。
“季暮,你说,什么死法最不痛苦啊?”瞿今焉下完戏,换上了短T和牛仔短裤,露出雪白细嫩的手臂大腿,膝盖处都泛着粉红色。卸了妆不施粉黛的她,像个人畜无害的女高中生。
“不知道。”季暮正低着头专心给她烤肉,她挑嘴,火候过了糊了一点点就绝对不吃。
“要是我有一天得了绝症,我肯定不要浑身插满管子,痛苦地死去。也不会像《恋白》里面那样,瞒着恋人孤身赴死。我很自私,我即使是死,也要我爱的人一直一直陪着我。”
季暮放下烤肉架子,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年纪轻轻什么死啊死的。”
瞿今焉不知道是真痛还是装痛,手捂着脑门,眼神恨恨地朝季暮撅嘴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