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百姓眼中的仙佛妖魔,大抵都自蜕凡始。
或捶体魄,纳精华,日夜自坚道心不敢懈怠,经年苦修摸索无忘始衷;
或饮甘露,观日月,春秋复冬夏,沧海归平川,十年方得灵窍开,百年才有小成修。
故而仙佛妖魔之类的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同旁人比,福缘深厚点,根骨峻重些,为天地灵秀所钟,得先贤奇人相睐罢了。
到头来,终须一步一脚印,从成真魔始,点滴打磨镇狱,辛劳筑起行道,度长生苦海,抵蜕凡圆满,才有一窥宝藏之机缘。
哪比的上前世仙佛转世,地下妖魔托生,有无尽宝藏观自在,百般神通无滞匮的佛子谪仙?
大殿之中,妙能师父结跏跌坐,佛光湛湛。
自幼修行二十载,惊才绝艳冠全寺。
本已早过真魔,修结镇狱,于行道前驻足。
却在此时见佛子传道诸佛来贺,于此地闻钟声万钧气象大千。
多年来不曾蠢动过的真魔竟在须臾间直冲心窍,杂染心湖千百顷!
妙能师父悚然大骇,幡然而醒,却已晚矣,不由嗟叹苦笑:
灵台魔光再难去,半生修行尽东流,
只恨才闻大道声,我身却已朽难行。
妙能师父看向觉云大师,周身之间,金莲瓣瓣自盛开,乘舟已过万重山。
闻道,当如是!
眼里有点滴眷念,心头是魔焰滔天!
妙能师父引出魔焰,却有金光星火不灭,于魔未出,佛未灭之时,与魔同休!
“痴儿!”
一声长叹响起,有金光成河灌注而下!
觉云大师神色凝重,渐而苍白,却无悔矣!
“师父······”
妙能师父心中自唤,垂目而泪。
既魔灭,佛亦逝,为他这一介废人,何苦来哉,平白耗费这辛苦修为?
“莫作乱想胡思!”
觉云大师低喝出声。
妙能师父却自绝佛光!
既是我魔生,当由我来断!
“糊涂!”
觉云大师悲切道。
但见日月横空聚星斗,神桥现世架长生,金莲百转死不休,佛尘两断终难行!
觉云大师全身大放光明,澎湃法力如汪洋碧波,万顷巨浪,殿中诸人皆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于骇浪惊涛间全数飞去了殿外。
杨景鱼霍然而醒,身自立于空中而不坠!
众皆不敢视,更闻殿内隐有鸩鸟之厉啼,云猊之恶哮,魔焰滔天意难平,佛光昭明而有融,故皆伏于地而不敢动。
杨景鱼缓缓落地,心头几番犹豫,终是定下决心。
因佛光洗礼,大日经传道,此时他已初窥修行,添得真力,并非不能有所作为。
大殿之外,白源寺僧人俱已闻讯而至。
无高声喝,无错乱举,无心浮假,无路难止!
俱皆盘膝坐地,双手合十,闭目毅力,诵法不休!
杨景鱼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年轻而修为低的师父已是面色惨白,垂垂欲倒,却依有微弱佛光汇入大流之中,往殿内而去!
杨景鱼心中戚戚然,不知事情怎么就到了这般地步,机缘悟道得法的欢喜全消,对于修行研法,心生大畏敬。
随后收紧心神,稳固意气,双手缓缓结成大日经中所载的不动根本印,口中轻诵秘密法,将不动明王九字真言切日决一一打在行路上。
大殿外,心中实在好奇的阮欣压抑恐惧,偷眼看向大殿方向。
却见杨景鱼身影飘摇而意气不散,形单影只但又大日煌煌,只一人,譬如千骑奔月,又似巨舟斩浪,硬生生来到觉云大师附近。
两者皆光明鼎盛,好似二日争辉,又如薪火相传,异景壮阔,奇绝诡瑰,让阮欣浑身颤栗,心潮澎湃,眼如剑刺泪流不止,到最后竟是直接昏了过去。
杨景鱼言道:“彼持明者,畏一切秽恶,我今化作一切秽污物······见作如此事,即化受触金刚,使彼捕此,尔时,不净金刚,须臾啖尽一切诸秽无余······”
手中印变作火焰轮止印,杨景鱼心中如鼓擂,口中甘舌燥,双眼睁大紧盯前方。
一缕细幽的黑色魔焰正缓缓向他游来,好似毒蛇吐信,虎嗅蔷薇,绝难摆脱且又恐怖非常。
觉云大师忽然低吼道:“妙能,还不悟么!佛也好,魔也罢,唯人,才为重!何事悲风画月,哀莫心死!”
双眼紧闭,眉间现黑色莲花印的妙能尚未有所反应。
杨景鱼却如醍醐灌顶,福至心灵,大喊道:“佛即我,魔即我,我即我!哪有什么佛和魔,从来都只有我!”
轰!
巍峨大殿瞬间山崩,好似地龙翻身,又有光射斗牛!
一朵百丈黑莲凭空而起,却又晶莹剔透,妖艳瑰丽!
大日顿消,万马齐喑,一轮寒月独立长空!
此地,此景,此刻!
白源寺僧人妙能,一朝而悟道,过真魔,结镇狱,牵天上月而成人间道!
杨景鱼从废墟中起身,脑海里飞快略过修行境界的相关信息。
蜕凡分四境,第三境为行道,需开月阴、日炎、星辉、神桥四道方为圆满。
而眼下,妙能师父分明以开一道之力而全四道之功,以战力而论,丝毫不逊神桥境修士!
想到此处,杨景鱼不禁倒吸凉气,只感恐怖如斯!
妙能师父忽然化光而至,眉间黑莲印,眼中温润玉,一笑之间,俱知矣!
杨景鱼不妨碍妙能师父和觉云大师两人叙师徒情,道险境难,自寻刘项去。
刘项此刻正坐在一棵杨柳下,见杨景鱼来了,神色激动又手脚无措,杨景鱼一笑宽之,拿起边上的水壶,也不装摸做样,一口气灌了泰半,却又饮得急了,捶胸掏肺地咳出去好些。
刘项眉眼顿笑,如此生活气,还是杨兄弟!
忽有僧人持玉来报,乃是虞猴君见寺有异象,退了猴子猴孙,诚恳邀请觉云大师去往紫烟洞讲佛法,宣大道,教善恶,明是非。
杨景鱼听了,不由腹诽虞猴君这大妖也是猴精的,见了方才异象,便立马请人来邀,全然忘了方才围寺的跋扈行径。
又见阮欣等人神色有异,问了脸熟的,才知道虞猴君的传信玉简材质,正是他们千寻百觅的宝贝琅玉!
这真是,猴比人气死人。
杨景鱼打算和兴奋的刘项一块下山回家。
觉云大师却忽然来此,将手中琅玉交给他,说道:
“虞猴君所求,乃杨施主之法。”
杨景鱼一怔,觉云大师见此,倒也愣住了。
妙能师父笑道:“师父,杨施主应是缘在此山中,自己都不知道先前讲道宣法,到底起了多大波澜。”
诸般异景奇象且不谈,光是天资高绝的妙能师父因闻道而入魔,便足以骇人听闻。
杨景鱼仔细回忆一番,却是记不大清了,可若真让他一人去往紫烟洞,可不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么?
当即道:“在下德薄才浅,不过垂天之幸罢了。还是需有觉云大师这般高僧大德,方能让虞猴君有所得,有所益,有所敬才是!
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先和刘大哥回村去了。虞猴君那,还是请觉云大师去吧!”
觉云大师摇头道:“虞猴君既有心向佛,诚心相请,杨施主如何拒之?不如这般,由我与杨施主一块同去如何?有关大乘佛法,我亦有诸多不解困惑之处,紫烟洞之行,还请杨施主能够开疑解惑,明净心扉。”
妙能师父道:“我也一样。”
杨景鱼呐呐无言,最后只得答应下来。
如此,便定了三天后于白源寺相见出发。
杨景鱼有苦难言,自下山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