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宫中,杨景鱼正自思量。
紫清剑忽然动了!
杨景鱼大喜,只道紫清仙剑发了慈悲,他这还未开口,便要带他离了苦海。
却见剑光耀十州,紫气肃秋华。
低吟浅啸龙蛇惧,山高水深无可藏!
纤毫剑气,布森罗大阵;琉璃水宫,成断头高台!
一念剑起,天地变色,二三剑落,苍生浮屠!
杨景鱼大骇失声,两手紧紧攥住仙剑,面孔涨成猪肝色。
剑芒如群刺,剑气狠鞭骨。
滚滚水龙地翻身,茫茫剑动山耸背。
哪一个仙佛敢捋须,何曾有妖魔不拜伏?
杨景鱼仗剑背立,乍一看,倒好似他发了怒一般。
苏柳细并苏小落皆四肢酥软,惊骇难状,齐齐叩头跪在地上。
生死之间,恐怖绝伦。
天威煌煌,难由放肆!
紫清仙剑化光而去,琉璃宫内,花与灯依旧。
独不见,仗剑客。
苏小落伏在苏柳细怀中,大哭道:“小姐,我们走吧。你会死的!”
苏柳细银牙紧咬,不置一语,只紧紧抱住自家丫头,与此同休!
潞水河畔,吴钩山下。
洪涛滚滚十里闻,浊浪洋洋百丈高。
衰草斜阳流曲浦,黄云影日暗长提。
一剑天上来。
哪里有客商敢留,何曾有鱼叟依栖?
但见平沙无落雁,远岸轻猿啼。
杨景鱼早已血肉模糊,犹自死攥着紫清仙剑。
人有欢喜恼怒六欲七情。
剑如此,仙剑亦如此。
唯人克己复礼,守伦理纲常方为人。
然以人之微小羸弱,犹有作奸犯科不当人,丧尽天良做禽兽者。
以剑杀器,以剑成灵者。
力大能诛满天仙佛妖魔,锋锐能斩世间名山大川,法高能压天地冠艳惊才。
无所拘无所束。
如何不成魔。
如何不吃人?
如何不贪婪成性向外求自在?
杨景鱼悠悠而醒,一篇《魔剑诀》自莲子项坠中传法而来。
杨景鱼强忍剧痛,细细品读。
紫清剑化凡而伴,与风为乐。
剑为子,主为父;父无能,子堕魔。
故父爱子,当如山,有青山妩媚,亦有重峻无言。
遇顽劣不化者,做忿怒相调教。
所谓忿怒相,亦是大慈悲之显现,慈爱之动机。
故《魔剑决》之“魔”字,其实是“磨”的意思。
修习魔剑决,为的是降伏剑之恶魔,降伏剑之内心。
内心之中有执我魔。
当执着不在,自在自来!
杨景鱼幡然而悟,推剑及人,真魔一境,登堂入室!
向来人心道不足。
或因美,或求财,或搏名,或弄权,或为长寿逍遥。
美人如玉者,红粉骷髅;家财万贯者,过眼云烟。
搏名者如逆水行舟,稍怠则退。
弄权者似攀岩苦凿,失手即亡,功成道寡。
唯有长寿者,逍遥山野,怡情梅竹,不以增喜,不以减忧。
然岁月日久,年老体衰,食不知味,卧榻难眠。
如何?
道修行可解!
白发换青丝,老树焕新芽,飘飘然当寻仙娥共舞,巍巍然可与王侯同饮。
仗剑将伏山中虎,行酒当得满堂彩。
载舟买桂花,聊发少年狂!
故世间,谁不羡修行?
可修行的第一境,却偏生叫做真魔。
何解?
只因手中剑是魔,体内力是魔!
大众捧贺满堂彩是魔,王侯美妾巫山雨是魔!
山中虎食人作恶,有伏虎者杀之。
伏虎者欺人逞凶,何人可镇之?
故唤真魔,道有真魔,
成也真魔,败也真魔!
修行乃魔道,魔愈烈,道愈高。
若魔无拘束,修行无善心,必当自毙!
若魔有篱樊,修行常省身,自有缘来。
故修行第二境,唤做镇狱。
杨景鱼此时明悟真魔之意,大日如来轮身略有小成,又得了一篇《魔剑决》,再不虞将来紫清仙剑爆起杀人,造业孽,染因果,惹生死大祸。
心中是无尽欢喜,身上是累累伤痕。
万幸紫清仙剑终归是怜惜自己的,不过都是皮肉伤,面上更无一道伤痕。
寻一间客栈,换一身衣服,依旧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谪仙人。
杨景鱼打算早日离开此处是非地,休息半天,往晚照桥去寻舟子。
舟子不在,桥上孤零站一小娘。
却不是苏小落?
月色盈盈,水色粼粼。
璎珞垂珠翠,香环结宝明。
乌云巧叠盘龙,绣带轻飘彩凤。
碧玉纽系素罗袍,锦城裙挂金铃铛。
见了杨景鱼,娇颜露欢喜,朱唇一点红,正待呼唤,却见杨景鱼掉头便走,不由呆住了。
不消片刻,呜呜咽咽,泪打红妆兰泣露,肝肠寸断闻者悲。
杨景鱼却加快步子,强硬心肠,狼狈离去。
若在平时,或许不至如此,但眼下魔剑决未成,紫清剑难动。
如此美丽的小女妖,他杨景鱼实在是无福消受,不敢孟浪,唯恐一个不甚,紫清仙剑再入魔,把他给斩了。
退一步讲,如今失了紫清剑威的他,就是一只没了老虎庇佑的笨狐狸。如何敢再参合进袁府高人、潞河水神的纷争中,嫌命活得太长?
回到客栈,宽衣入睡,却翻来覆去,坐卧难宁。
实在是身上太疼了。
无奈。
杨景鱼起身问店家要些酒喝,却在门边见到了苏小落。
小小一个身子,缩成小小一个团。
睫毛挂露,眉间凝结,昏昏睡着。
若不是妖,该多好。
杨景鱼长叹一声,怆怏难怀。
而后蹑手蹑脚,关上门,打算从窗口跳下去,自此离了这处是非地。
窗后却是一个池塘。
如何跳得?
不要面子?
巡夜小二嚷道:“不好啦,有人落水了!”
却是女子痴情故,水花飞得丈多高。
四目相对不知措,忽有悲声喉中来。
杨景鱼收回身子,春衫半湿,意兴阑珊,只觉水太凉,悲声更薄凉。
开了房门让进苏小落。
相对而坐,呐呐无言。
紫清仙剑忽有清鸣,吓得苏小落跪在地上,止不住叩头求道:“公子,请您莫要杀我家小姐,她向来便是冷傲脾气,并非有意顶撞公子!”
却未见杨景鱼比她更要紧张,若不是外人在此,就该杨景鱼跪在地上,冲紫清仙剑叫饶求命了。
待见紫清剑再无异动,杨景鱼长舒口气,只觉伴剑如伴虎,恨不得立时掌握魔剑决,也少受这窝囊气。
又同苏小落道:“我并无恼怒你家小姐,更无起杀心。只是你家小姐害人性命,引得袁府请高人来诛,大祸临头,却是我莫能助的事了。”
苏小落道:“我家小姐并非害人,实有苦衷的!”
杨景鱼道:“若还是袁家公子贪女子美貌,害人性命的胡话,就莫要再说了。”
苏小落跪坐地上,呆愣半响,忽道:“潞河底下有一水涧,我家小姐从不许我去。只是每次打那回来,我家小姐便怒意更甚,誓要杀袁家公子,想来或有公子你要的证据!”
苏小落仰起头,眉间小月憔悴,美目清泪饱蘸。
杨景鱼没奈何,委实见不得苏小落再落泪,只得跟着走一趟。
却不想这一去,把自己给陷了进去。
正是未知身在此山中,淤泥地里枉挣扎。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