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其中一个,问:“这个怎么卖?”
商贩见来者气度不凡,便知自己是遇到了贵人,换上一副笑脸准备报价,贵人身边的黑衣男子忽然道:“有璞玉么?”
商贩正在懵,好一会儿才道:“什么?”
“璞玉。”乐轻颜平静道,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顾陌辞的目光从手中的吊坠移到乐轻颜脸上,道:“安之,你要璞玉做什么?”
乐轻颜把他手中的吊坠放下,道:“我刻一个给你。”
这回轮到顾陌辞惊讶了。
给他刻一个折扇吊坠?
“不用了,这多麻烦,我买一个就行了。”他道。
乐轻颜没话,只看了看商贩拿过来的璞玉,道声成色不好后又拉着顾陌辞往其他地方走。
这一次,终于轮到乐轻颜拉着顾陌辞满街跑了。
乐轻颜似乎对这里很熟,七拐八拐倒也没迷路,还在一个隐蔽的巷子找到了一家不大不的玉庄。
店里有许多未经雕琢的璞玉,店家在每块璞玉上都削下不要紧的一片,露出内里或青或白的颜色,方便客人自行挑选。
乐轻颜挑了一块乳白色的羊脂璞玉,对着顾陌辞道:“喜欢这个吗?”
顾陌辞先是看了乐轻颜一眼,然后低头去看那块璞玉。
这块璞玉有拳头一般大,外面是一层灰色的石壳,从截面可以看到里面的羊脂玉雪白无杂质,似乎还泛着幽幽的光。
顾陌辞的指尖轻抚截面,所触之处并不冰凉,反而有些温热。
“安之,你会吗?”他道。
乐轻颜在一旁挑选雕刻要用到的工具,听见他问话,扭头回答道:“嗯,以前学过一些。”
顾陌辞嗯一声,把璞玉塞进乐轻颜手里,道:“那就麻烦你了,淮三哥。”
乐轻颜接玉的手停在半空,愣了好一会儿才握住那块璞玉,他缓缓收回手,轻声道:“不客气,陛下。”
淮三哥……
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自他口中而出,乍一听见还有些陌生,仿佛这不是在喊他。
陌生感慢慢褪去,随之而来的是铺盖地般的熟悉和蠢蠢欲动的渴望,他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淡定,自己的内心也不如面上表现的那么平静。
付过钱后,两人走出玉庄,乐轻颜把羊脂璞玉揣进自己怀里,一只手拿着雕刻工具,另一只手抓着顾陌辞,他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顾陌辞手上拿了一只拨浪鼓,道:“安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别像带孩子的奶娘,不,你比奶娘还要细心。”
乐轻颜平淡道:“陛下真龙之躯,若受了伤臣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顾陌辞笑笑,颇有些自嘲的意味:“不用担心群臣的碎嘴巴,某些人巴不得我出意外。”
乐轻颜表情依旧平静,声音却带上了寒意:“我不会让他们动你,也不会让你出任何意外,东祁的江山是你的,我会替你守着。”
如果他出了事,他不会原谅自己。
永远都不会。
顾陌辞只当乐轻颜在表忠心,道:“安之,我知道你一心想护着我,这份情义让我很感动,不愧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心里还惦记着我这个兄弟。”
乐轻颜无声笑笑。
怎么可能不惦记,都惦记十多年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不知从哪儿跑来一个约莫六岁的女童,这女童扎着辫快速跑过,长相很是讨喜,然而,下一秒,她就在乐轻颜顾陌辞面前摔了个狗啃泥。
摔跤的姑娘立刻大哭起来,她的父母似乎没来得及跟过来,姑娘哭得伤心,乐轻颜正打算上前帮一把,就看见一抹白色身影飘了过去。
顾陌辞扶起坐地上的女孩,伸手拍掉她身上的灰,掏出手帕替她擦干净脸,轻声道:“你爹爹娘亲呢?”
姑娘抽噎着自己和父母走散了,顾陌辞把姑娘搂进怀里拍了拍背,道:“不要怕,他们很快就会来的。”
见此情景,乐轻颜皱皱眉,扭头转向一边。
来也好笑,想他堂堂将军,竟因一不及腰高的女孩而内心泛酸。
乐轻颜自嘲地笑笑,果然啊,情这种东西了不得。
姑娘的父母找来时,姑娘还赖在顾陌辞怀里,顾陌辞把自己的拨浪鼓送给姑娘,姑娘抱在怀里像个宝似的。
“大哥哥,及笄了我要嫁给你,你要等我。”姑娘完就扑在自己爹爹怀里脸红。
她的娘亲和爹爹先是惊讶于自家姑娘的大胆,回过神后便一个劲儿对顾陌辞道谢,顾陌辞连连了几个无妨,这一家人才肯罢休,抱着姑娘准备离开。
姑娘在爹爹的脊背上还一直回头看顾陌辞,亮亮的眼睛眨啊眨,手上欢快地摇着那只拨浪鼓。
乐轻颜走近顾陌辞,道:“陛下对所有姑娘都是这样?”
顾陌辞佯装生气白他一眼:“从你的话里我怎么听出我好像是个来者不拒的人?”
乐轻颜没开口,顾陌辞自顾自道:“也不是对所有姑娘都这样,刚才那丫头毕竟是个孩子。至于其他的……有些人你看一眼就想伸手帮忙,有些人你看一眼却记了一生,他们就属于前者。”
顾陌辞还了什么乐轻颜没记住,他只记住那一句“有些人你看了一眼却记了一生”,这句话出口时,乐轻颜忍不住又偷偷看了顾陌辞一眼。
不可否认,顾陌辞的话是对的,有些人就是这样,你只是惊鸿一瞥,却记了一辈子,也想了一辈子。
乐轻颜轻叹一口气,可他能怎么样?他也只能记着而已,只能藏在心里偷偷想,不敢流露分毫。
就像苍穹中的月亮俯视湖水中的月亮,无论从哪个角度注视都会隔着粼粼的水面,鼓起勇气稍微触碰一下就会发现水中的一切只是泡影,无法捧到掌心,更无法拥之入怀,只可远观而不可触碰。
“安之,你这次去边境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顾陌辞轻声道,拉着乐轻颜进了一家茶楼。
这茶楼有三层高,两人直接就上第三层,要了个靠窗的雅间。
待送完茶水与点心后的人离开后,乐轻颜回道:“臣在守的那几月没有异常,陛下可以放心。”
每一个去边境托的将军都要悄悄观察附近三国的动向,如果有结盟行动就立即上报。
这是防范于未然。
除去国不看,现今下四分,东祁,西夷,南历,北蛮各占一份地盘,其中属东祁面积最广实力最强,都树大招风,除了一向交好的南历外,其余两国觊觎东祁领土不是一两的事了。
顾陌辞的祖父在世时,为了防止东祁被突然攻破,特地颁布了军中新律令。
每一任将军去边境打仗都要监视其余三国,要随时注意他们的动向,不出征时也要派人常驻边境巡逻监督。
东祁是大,可毕竟东祁只有一个,若其他三国中有两国结盟,东祁的处境就会很危险。
“你看过我很放心,我就是担心那群人趁你不在的时候作威作福。”顾陌辞道,拿起茶壶往乐轻颜的茶杯里倒水。
清亮的茶水倒在莹莹白瓷杯中格外好看,乐轻颜抿一口茶,道:“陛下放心,若真要交战,臣自当身先士卒,保护好东祁领土。”
顾陌辞笑了笑,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托着下巴,忽然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安之,我总觉得你与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十五岁时,父皇指帘年文举夺魁的年轻状元郎乐轻颜给他当侍读,他在东宫见到乐轻颜时,只觉得这个人十分熟悉。
那时的乐轻颜只有十六岁,面容尚未长开,冷漠中带着些许稚气,他穿着月白袍子,远远望去竟如谪仙一般,令人无法忽视。
对顾陌辞来,有个侍读就是多了个玩伴,知道乐轻颜比他年长,又在家中排行第三,他便唤了他一句淮三哥。
奇怪的是,乐轻颜听见这个称呼后,身子竟抖了抖。
“人都会变的,陛下。”乐轻颜轻轻笑了笑,“但是,臣对陛下的忠心从未变过,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顾陌辞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热气向上涌,飘到他眼前,乐轻颜的脸在他眼里模模糊糊。
两人谁也没再话,静静喝着茶,乐轻颜把自己面前的一碟藕粉糕推到顾陌辞面前,顾陌辞两眼盯着窗外,不知在看些什么。
乐轻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目光所到之处是一幅不太和谐的画面。
贼眉鼠眼的男子牵着一条绳子,绳子连续绑着几个孩子,大的看起来六七岁,的似乎只有三四岁,男子牵着绳子快速行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速度快到没人注意他们曾经走过。
这是人伢子,捡乞儿来当奴隶卖的。
很久以前他也曾撞到过这种事呢。
“安之,在我时候还发生过一件事,我似乎没对你讲过。”顾陌辞的语气突然不太正常,“其实很早就想跟你讲讲,但是我开不了口。”
“嗯?”乐轻颜道。
顾陌辞收回目光,眼睛盯着冒热气的茶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有时做梦会梦见他,我梦见他问我,为什么不去救他……可我真的没有找到他。”
乐轻颜感觉顾陌辞不太对劲:“陛下?”
“我没事,只是触景生情罢了。”顾陌辞用力皱了皱眉,“有些事被我压在心里太久了。”
乐轻颜嗯一声表示理解,跟顾陌辞打过招呼后就走出茶楼,没一会儿又回来了,坐在顾陌辞面前看着他,向来平静的面上竟出现了柔和的表情:“陛下若觉得心里难受,可将事情与臣讲讲,臣愿为陛下分忧。”
顾陌辞抬头看着乐轻颜,忽然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午夜时,他总会因为一个凄厉的叫声而惊醒。
那个声音的主人满脸污渍,怒吼着问他:
“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十六年前。
东祁都城唤作荆都,位于东祁国中心地带,东祁皇城坐落荆都之中,如同襁褓中的婴儿那般娇贵,被三道朱红色宫门保护在内,除了皇城偏北的皇宫,皇城内住着的都是其他宗亲以及贵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