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爻向那间接待室迈步走去。
接待室中的几个看守注意到她,便立刻走了过来,又在她的手上套上了几个重力环,将她的胳膊沉沉的坠在身侧。
白爻平静的任他们摆弄,眼神沉静。
“进去吧,贵客在等着见你。”带头的看守道,毫不客气的在她身后推了她一把。
身上套着重力环,白爻的平衡感在很大程度上都被打破,便被他推的一个趔趄。
但她却好像没脾气一般,只是平静的重新站直了身子,然后向接待室的更深处走去了。
那接待室中横陈着一座沙发,上面正歪歪斜斜的坐着一个男人。
白爻甚至并不去抬眼看他,只是垂着视线,看着脚下精致华美的地毯,平静的站定在那沙发前的不远处。
那人却似乎是笑了,语气里又有几分隐约的感叹:“你成熟了不少啊。”
白爻却骤然一惊。
她立刻抬眼向那人看去,眼神在这一刻几乎称得上凌厉。
而沙发上那人顶着一张平凡到几乎刚看过就会被忘记的脸,却狡黠的对着她眨了眨眼。
白爻默然。
她闭上眼,停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却是再次将视线低垂了下去。
她闭眼的动作有些用力,但表情依旧平静。
——那个人......是阿尔法。
......十年未见,却在这种场合下重逢。
她的内心一时之间竟是丝毫没有属于重逢的丝毫喜悦,有什么东西翻涌了上来,让她隐隐感到一阵阵晕眩。
“你们可以出去么?让我和这个小东西单独聊一聊。”阿尔法顶着那张假面,对看守们笑道。
“这.......”几个看守面面相觑:“我们担心他会伤到您。”
阿尔法面上的笑容却立即消失了。
他挑起眉毛,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接下来的话语已经换成了一副截然不同的语调:“我让你们出去。”
他这个人即使是换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却依旧能给他人带来极其沉重的压力。
看守们面对白爻时飞扬跋扈,面对阿尔法时却显得懦弱的很。
他们彼此间隐约使着眼色,显然已经开始动摇,隐隐考虑着听从阿尔法的安排。
于是阿尔法又是一声冷笑:“我给你们掏了这么多钱,你们却不听从我的安排?这个小东西已经被控制的这么厉害了,你们还担心她会伤到我?”
他的语速慢了下来:“......是……瞧不起我么?”
“......那我们就不打扰先生了。”为首的看守终是怕了他的态度,做出了让步的决定。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这些囚徒很危险,可能比您想象中的更能对人造成威胁,请您小心一些。您旁边的扶手上有警示铃,要是有需要,您可以立刻召我们进来。”
“好的。”阿尔法似乎根本没有认真在听他说些什么:“出去。”
......看守们终究还是老老实实的退了出去。
于是,招待室中,就只剩下了阿尔法和白爻两人。
白爻站在那里,心底在这瞬息之间翻涌了很多念头,脑海里几乎是一片混沌,却最终还是沉默不言。
而阿尔法坐在那沙发上看着她,叹了口气,却还是又重复道:“你成熟了不少啊。”
顿了顿,又道:“我却不知怎的,并不想见到这一幕。”
白爻依旧是沉默。
论灵魂的年纪,她比阿尔法还要年长上太多。
但她却知道,阿尔法说的是对的。
......而且,他也的确有资格这么评价她。
成熟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声响,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诉求告的大气,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微笑,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需声张的厚实,一种并不陡峭的高度。
阿尔法的确一直比她要成熟,而曾经的她丝毫不羡慕这份成熟。
——因为她更想当一个孩子。
偶尔哄闹,偶尔偏激,偶尔张扬,偶尔敬畏。
有许多漏洞与不足,却也有着无尽生机与朝气。
她身为魔女时活的孤僻,在漫长的岁月中,几乎已经什么都不再渴求,却将全部的执念用来逆转时光。
在这过程中,她虽然渐渐学会用冷漠来武装自己,内心却依然是那个会流泪哭泣的贵族小姑娘,并捍卫着自己心中的这一分脆弱和柔软。
——但现在,那个她曾致力捍卫的小姑娘的身影却渐渐淡去了。
无论是寒一和典狱长,都曾觉得她的性子和典狱长很像。
而她虽然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认清——
正是典狱长自己,让她变得有些和他不像了。
就在此前,她还站在典狱长的尸体前,平静的问寒一:“你不羡慕他么?”
但她自己却知道,她正渐渐活成寒一的样子。
阿尔法将身子调整成前倾的姿态,双手十指交叉,手肘撑在膝盖上,面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看着她,道:“我一直在关注着你的动态。”
“说实话,你把一切都做的很好,很多事情的微妙选择和处理都让我自叹弗如。”
阿尔法又叹了口气:“但问题就是,你做的太‘好’了。”
“宝贝,这个世界很多时候都是不允许心软的——而你的出身等你的一切,都注定了你不会拥有英雄主义的剧本。”
白爻像之前一样并不说话。
但却是,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阿尔法一时间也不能理解,她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于是他沉默了下去。
“......你在很多时候,都让我感觉,你有一种更加深邃的意志在。”阿尔法在沉默后重新开口:“但我想,事实会逐渐告诉你,你的意志,是并不适用于这片星际的。”
“你接下来大概会跟随着宋启纭的安排,去军中任职。”阿尔法道,语气严肃起来:“而我必须要提前告诉你——我需要你,在必要的时候,倒向帝国。”
他垂下视线去,去看着自己十指相交的两只手,接下来的话语有了几分寡淡的凉意——
“希望,你的意志,会告诉你,你到底要在关键时选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