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漠注意到白爻的视线，便走了过来，弯下腰，将视线和她齐平，看向她目光所向之处，眯着眼笑：“看什么呢？”

那边是一片空茫的天空，虽然高远辽阔，却是一种压抑的灰色色调，平白让人有些难受。

其下，则是遍布寒霜的大地。

白爻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闵漠也没有在意，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好久没有打架了，还真有点不习惯，我先去休息了。”

说罢，也不等白爻回复，便独自摇摇晃晃的向分配给他的宿舍走去。

以他的那种打法，一场战斗下来，的确是会产生很大的消耗。

而白爻平静的看着他离去，竟难得的从他的背影之上，感到了几分难言的萧瑟意味。

......

白爻向集中点那片常常有士兵集结的空地走去时，正巧遇到了埃里。

他此时正难得的并没有为士兵们的后勤工作而忙碌，反倒只是静止在原地，身边正跟着另一个身披裘袍的土著老人。

隐隐有嘈杂声传来——他们似乎起了争执，又或者说，是那土著老人在单向的斥责着埃里。

而埃里微微垂着头，没有丝毫反驳的意思。

他们所处的位置在白爻的必经之路上，因而白爻只是在刚注意到他们之时微微一顿，接着便继续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随着她渐渐靠近，她渐渐看清了埃里和那个土著老人的全貌。

那老人她此前并未见过，倒是埃里的模样和平日有了一些细微的出入。

白爻将精神力蔓延过去，只觉得他那双平日里总显得暖洋洋的眼睛，此时正微微暗淡下去，显得有些无神，似乎在为土著老人的话感到懊恼，又似乎在怔怔出神。

埃里所处的位置正好背对着她，因而第一时间并没能注意到她的到来。

反倒是那土著老人提前转过头来，看清她身上的联邦军人制式战斗服，瞬间哑声下去。

埃里于是反应过来，急忙回首，视线撞入小朋友平静的灰色眼睛里。

“啊，你好。这是我的故人。”埃里有几分尴尬的对她打了个招呼，笑容显得有些淡，看起来并没有因故人的到来而感到快乐。

而那土著老人脸则紧绷了起来，严肃的像是遇见了什么仇敌，望向白爻的眼神里满是戒备，整个面目像一张很有几分沧桑感的老树皮。

白爻的神色没有为土著老人这古怪的反应而产生波动。

她只是平静的看了一眼埃里，淡淡的“嗯”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而埃里大概也已经了解了她的性子，并没有感受到有什么不对，便带着那土著老人闪到了更为空旷的一片地方，看着白爻安静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向集中点空地的方向走去。

“这些日子，你就是这样对这些联邦的家伙卑躬屈膝过来的？”那土著老人似乎顾忌着白爻还没有走远，便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怒火。

然而，这些话语尽皆被白爻的精神力捕捉的彻底。

埃里似乎是苦笑了一声：“算不上是卑躬屈膝......”

土著老人打断了他：“那是我们的仇人！”

他根本就不给埃里丝毫反应的机会，语气又急又躁，本身想要压抑着音量，声音却从他的嗓子眼里冲了出来：“你在干什么啊埃里！还去当什么所谓的土著居民代表？你愧对我们所有人！”

“联邦......都是联邦!”老人的眼睛隐隐泛红，那是积攒起的怒意和怨气，语气嘶哑，声音仿佛铁片在磨：“你的家人，我的家人......这些人都被说是被非人种族杀死，但如果不是联邦对于我们这些本土居民进行压迫、剥夺我们的武力，那些非人种族怎么可能有能力残害我们！”

他愤怒的喘息，胸腔像是一个破旧的鼓风机，剧烈的起伏着。

那颗早已不再年轻的心脏，正在他的胸膛里鲜活的跳跃着，催动着热血在他已经枯朽的躯壳里奔腾流转。

埃里低垂着头，不忍去直视老人那双泛红的眼。

于是土著老人重重的吸了一口气。

又缓缓的叹了出去。

他的颧骨上泛着因愤怒产生的红晕，身体隐隐发抖。

但却终究像是因为这简短的一阵交锋而用去了全部的气力，之后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浓重的失望和隐隐的绝望——

“我们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到你的身上......你却背叛了我们。”

......白爻转过了墙角，停下了脚步。

她听到了这一切，却并没有出面向联邦驻军揭露这土著反叛意图的意思，垂下视线，浅色的睫毛耷拉下来，整个人隐没在墙后的阴影中，平静的好像什么都不曾知道。

而在墙的另一面，埃里和土著老人之间陷入了一片长久的沉默。

......这是一部充满了无奈和血腥气的历史，记载着人类一大势力的崛起，也代表着其中无数微小阵营的凋亡。

人类零零星星的分散在星际的各个角落，而联邦也并不是从一开始便占据了人类阵营的半壁江山。

收编各个星球上的土著，将各方的兵力集中起来，剥夺普通星球的兵权......这一系列决策其实在正常不过，却在背后掩埋着不为人知的累累白骨。

“......我还能怎么办呢？”

长久的沉默之后，埃里轻声道。

像在询问，但却似乎根本不期许答案。

“我们......难道要向整个联邦复仇么？”埃里问，终于抬起头，那双曾经温暖而明亮的眼睛却显得异常空洞：“我的父母......和我尚且年幼的妹妹......他们全都死去了......我们从曾经幸福辉煌的一个望族，到后来失去了所有自己所能掌控的兵力，而我甚至不被允许去学习机甲......”

他顿了一下，紧紧的闭上眼睛，之后又睁开，平静的望向那位土著老人，却仿佛一瞬间将所有的情绪都重新收敛了起来，身上只剩一片冷寂。

“我将归属到联邦的阵营之中。”埃里道：“你们既然依旧不愿配合联邦驻军的安排，便……早些离开这颗星球吧。”

土著老人张张嘴，却不知道还要继续说些什么，一时之间，竟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两行泪水，从他赤红的眼睛里流淌出来，顺着那张苍老的面容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