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爻再次睁开眼睛时,周边已经是一件极其整洁干净的病房。
阳光从窗外洒落进来,掠过浮动的窗帘,落在窗台上,又溜过素白的被子,停留在她裸露于被子之外白皙的手臂上。
这简单平静的场景,充满了安静美好的意味。
白爻眨了眨眼睛,像是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而瞬息之后,属于炮火、厮杀、鲜血、呐喊、死亡的一幕幕便从她的脑海之中翻涌上来。
“你终于醒了啊,”旁边却是有一个慢吞吞的语调传了过来:“已经一个星期了才醒,你没傻呢吧?”
白爻扭过头,向说话的人看了过去,便看见一身病号服的闵漠。
他把那病号服的衣袖都挽的很高,领口却歪歪斜斜,整个人斜靠在与她病床并列的另一张病床上,依旧是显出几分不正经的样子来。
闵漠见她看了过来,却是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又咳嗽了两声,伸手去将自己的领口收拢了起来。
“你没有什么想要解释一下的么?”他一边将自己领口的扣子逐个扣好,一边挑眉问她。
白爻默然,垂首看了看自己。
果然,也是一身病号服。
“......谁给我换的衣服?”白爻平静的问,重新将视线扭向闵漠那边。
于是那双灰色的眼睛,便毫无波澜的和他对视在一起。
闵漠难得感到几分不自在。
他下意识的移开了视线,却又觉得这表现和自己平时不符,显得有些怂,便立刻又将视线移了回来。
“我换的。”闵漠侧了侧脑袋,挑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怪模怪样的笑来:“你该感谢我,要不是我提前注意到了这一点,之后拒绝了那些医护人员来照顾你,你现在可该摊上大麻烦了。”
于是白爻低垂下视线来,却是道:“谢谢。”
闵漠其实也知道这件事自己的确算是帮了白爻一个大忙,但看了小姑娘的身子还要小姑娘道谢的事情他终究也是头一次经历,不由自主的感到了一阵不自在。
“这也就是你醒的还算及时。”闵漠道:“要是你今天还没醒,我大概是一定要让那些医护人员好好检查一下你了。”
随即又挑眉:“你以前是怎么瞒下来的?之前在赤色监狱,寒一知道么?”
他这几天可是一直在冥思苦想这件事情,思绪绕来绕去,怎么想怎么别扭,甚至难得开始怀疑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智力。
当年赤色监狱F层的女装大佬是个小丫头,这可真是件奇事。
他们的脑子当时大概都被典狱长和寒一虐残了。
“寒一知道。”白爻平静的道。
随即也不再管一脸古怪的闵漠,自顾自的阖上眼睛,开始检查自己精神力目前的状态。
在战场上的白爻一身作战服,一身气质冷硬的很,此时换了一个安逸的环境,套上了一身病号服,却是立时间显得柔软了下来。
她的身上没有什么重色,灰色的长发、白皙的皮肤、微粉的唇,都是清一色的浅淡,看上去可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应该和他一起从赤色监狱和边缘星战场一起走过的人。
反倒像是富贵人家娇养出的小小姐。
为了避免小朋友的隐私暴露,在她昏迷的这些天里,都是闵漠在搭手照顾她。
说实话,白爻又白皙又娇小,怎么看都是个女孩。
闵漠开始追溯自己到底是怎么坚定不移的开始把她当作个女装大佬看待,最后猜测,大概是她的表现实在太冷了,才让他从来都没有产生过怀疑。
“既然我们都还活着,你应该也已经能猜到,边缘星上的战斗,我们最后拖来了援军吧。”闵漠不想再纠结这个小姑娘的性别问题,也知道自己不方便去询问她隐瞒性别的缘由,便打算先把她昏迷后的这些事件大致跟她交代一下。
“你去炸星舰的时候,真的有想过,你自己能活着回来么?”闵漠皱起眉头。
白爻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精神力,发现是完全没有出乎自己预料的重度亏空,随即便睁开了眼,却是有些出神的看着那道落在了她身边的阳光。
“想过。”自然是想过的。
白爻从来都没有做过为联邦显出自己生命的打算。
闵漠挑眉:“那你知道你昏过去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吗?”
他问出这话时,小朋友正伸手触向那道阳光。
于是它从落在被子上转而变成落在她的手心里,将小朋友洁白的手心染上几分暖色。
那暖色也倒影在了她灰色的眼睛里。
白爻似乎并没有把闵漠的提问当回事儿,维持着那看上去有些幼稚的举动,眼神也只是看着手心里的那道光,没有丝毫向他这边偏移的意思,很平淡的回答他:“你在地面接应我,联邦驻军发动攻势,掩护我们回到了集中点。”
闵漠一时间几乎要以为她对外界发生了什么其实一直有所感应,却又清楚的知道这不可能。
于是他心底忽然有些难言的凉意:“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在地面接应你?又怎么能肯定联邦一定会动作起来,掩护我们?”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会在危急关头为这个虽然相识有了一段时间、却一直算不上感情深厚的小朋友做到这一步。
她又怎么能肯定他就在那里等她?
他的心底有一些堪称可怖的念头翻涌出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朋友已经可以把他们都算进去的?
“我不能肯定。”白爻道,这次倒是终于向他转移过视线来:“这最终取决于你,也取决于驻军军官。”
言下之意,似乎是她也仅仅是尝试一下罢了。
闵漠看着她那双澄澈的灰色眼睛——那眼睛显得温和极了——心底却知道,她一定是考虑到这种结果包含着极大的可能性,才会选择冒险。
一时之间,他感到自己已经看不穿她了。
.......而早在他最初于赤色监狱之中见到这个小朋友的时候,后者决计还没能给过他这种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时的她对他来说,还分明是个柔软小心思藏不干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