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红嫁衣的婵娉公主,踏着莲步,呼唤登上高台之上,一抹红色的身影,让整个广场都为之动容,灿烂的阳光、火红的嫁衣,如浴火的凤凰一般绽放在整个天地之间。
坐在高台之上的皇后身着华贵的凤袍,一脸端庄贤淑,可微微颤抖的手却暴露了她真实的情绪,婵娉走至她身边,二人不语,然而对视的眼神中已经表达了所有想要说的一切。
皇后深情地看着从小就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儿,深邃的瞳孔似要把眼前的人卷入其中,她知道现在的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拿起一旁宫女端着的系着红绸的剪刀递给婵娉。
岁月似乎并没有在这个高挑精致的皇后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但是发髻间偶尔掺杂的几缕灰发却预示着她已青涩不再。
婵娉含泪从母后的手中缓缓接过剪刀,心中涌过万般情绪,她很想再一次投入母亲的怀抱,寻找久违的温暖,可惜,这一切,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了,她有了她必须承担的东西,并且不惜任何代价,誓死追回。
她摒弃了所有的情绪,捧起自己垂留的柔顺青丝,轻轻抚摸。
这秀发伴随着自己十几度的春秋——母亲为自己挽过髻,哥哥为自己梳过发。对她来说,这不单单只是头发,里面承载的还是自己的回忆与温情。
婵娉公主缓缓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落脸颊,滴在手中的红剪子上。
“咔擦”一声,随着剪刀声的响起,一缕青丝安安静静地躺在婵娉公主的手中。她将那股断发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宫女捧着的圆盘之中。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世人爱惜自己的头发,等同于爱惜自己的父母,父母所赠,不敢损伤,只是一缕,却代表着对家乡的留恋,对父母的不舍。
就在众大臣以为公主会连同剪子一同放下的时候,可再次传来的剪刀声,令他们感到有些震惊。
又是一缕发丝!
群臣弯腰伏地的身影有些骚动,汉国历代公主都会和亲,虽说这是大汉唯一的公主,也是无可厚非,公主出嫁,出行前以发寄思,剪得越多,代表对家的留恋越多。
他们伏着身子,不清楚婵娉公主到底剪了多少,只知道耳朵边剪刀声不断,而起身看见公主时发现原本及膝的长发短了许多,只到了腰间。
这个习俗,只是个形式,没想到,公主这么……
一群老臣眼中有许泪花闪烁,只觉得心中的震撼不比当初攻城的火石来得低,堂堂大汉,竟沦落至此,竟是需要一个女人扛起这保卫江山的职责,他们有愧于先帝啊!到头来,连我大汉仅有的公主都守护不了,拿什么去守护这江山呢?
皇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伸手揽住了她有些凉意的身子,低声呢喃着:“是母后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女子剪发越多,对家留恋越多,那么在婆家就会不大好过,觉得你并未把自己真正当做夫家的人,可这一切,又怪得了谁呢?只能仰头问天,问这命啊!
婵娉公主缓缓回抱了皇后,安抚道:“无碍,娉儿去去便回。”皇后情绪更加激动,不能自已,只当是女儿天真,以为只是个出行,去了还能再回来。
婵娉紧紧抱住母亲,眼神却停在了那一捧青丝之上。
母后,你放心吧,我找到了东西,定不负相思之意,回来看你,希望这缕青丝,能够代替我,让你和哥哥,能看到婵娉断发中为你留下的眷恋和思念……
婵娉公主松开了手,对着皇后盈盈一拜,含水秋波的双眼,一颦一笑的举手投足之间,仿佛是世间最纯洁无暇的。
“母后,您回去吧,我自会保重的!”
“婵儿,我……你这么一走,我……”无论新婚还是新丧,对皇后而言均是断肠的事情,她有些犹豫,“要不,我去和你父皇说说!那个老……”
当提到皇帝的那一刻,皇后端庄的面容上闪过了一丝怨恨,但是为了这个女儿,自己示弱恳求又有何妨?
婵娉将母亲的神色尽收眼底,以现在的形式,母后已经如履薄冰。外公势大,虽然巩固了母后的后位,却是将父皇与母后之间的幸福时光消磨殆尽,即使有过温情,但现在看来,留给他们的,更多的是忌惮和打压。
现在的父皇,眼中只有自己的天下和皇位,加之哥哥的一些行为惹得父皇猜忌,父皇对母后更是不冷不热,二人之间的关系更是显得微妙。
在天下人的眼中父皇母后还是那么相敬如宾,可唯有自己明白凤鸣殿中的母后有多少痛楚和无奈不为人知。
事已成定局,父皇心意已决,再怎么劝说也不会有结果,反而可能加重父皇母后之间的裂缝,何必呢?
婵娉抿了抿朱红色的嘴唇,摇了摇头:“不必了,母后传言未必可信,亦不可全信,皇兄蒙难之事传言甚多,但父皇却不准备急着知道真相。所以在此之前,我在宫里与否,都不安全,况且可能哥哥并没有……”
说到这,婵娉公主的脸色有些紧绷,她怀疑和不安的眼神凝视向远处凉亭中的皇帝和凌诺伊,忧心道:“母后,我不在宫中,您可要当心!”
皇后慈祥欣慰地摸了摸婵娉的头,精致艳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神色。
“母后不会有事的,就算再怎么不济,母后还有我的族人,我娘家男儿尽是领兵征战的将军,手握南境过半兵马,尽是我大汉最强悍的铁骑与步兵!皇帝又敢拿我怎样!”
皇后说到这个仿佛很是骄傲,眉眼含笑,腰板也不自觉地挺直了些,那笔挺的风姿,同方才垂泪哭泣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可是女儿听说父皇又增练了水师十万,这些士卒恐不在外公和舅舅麾下,加之父皇的百艘战舰竣工的话……”
婵娉公主放低了声音,凑近些,在皇后耳边细语道。
“没事的,只要有你外公和舅舅在,那些水兵上不了岸!”
皇后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原本从容优雅的表情瞬间凝固,目光在片刻之中转化为忧伤,进而又伸出自己的双手掩面抽泣,
“就是那些巨舰楼船害了你,否则近唐哪会这么早的急着派使臣来和亲?分明是怕你父皇的巨舰楼船造好了以后朔海而上,求亲以自保海疆!这才害你急迫出嫁的呀!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
皇后越说到后面,语气更加泣不成声。
“没事,母后,说不定哪天是我领兵南下呢?到时候我自会来拯救您的,母后。”
婵娉故作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一双滴溜溜的眼神满是真诚地望着皇后。那安慰的玩笑话明显起到了效果,皇后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婵娉公主的额头,闪着泪花的眼睛轻盈地笑起,嗔怪道,“你呀!就知道安慰母后!”
婵娉公主佯痛地皱眉摸了摸自己被戳的地方,眼睛里溢出的是满满的笑意,她撒娇地双手抱着皇后的手臂,但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有多么地不愿放手。
皇后看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婵娉,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有时候,你比你皇兄更像个男儿,而他就是太爱活在诗情画意里了,要是你皇兄……”
提到齐昌王,皇后的脸色又落寞了几分,让气氛再度凝结。
婵娉公主如同孩子般双手环住皇后的腰肢紧紧抱住,脸颊轻轻蹭了蹭皇后的胸口,宽大华丽的衣袖一半夹在二人之间,一半垂在外边,轻声唤道:“母后……”
片刻后,她才依依不舍地退出了皇后的怀抱,用纤细的手指缓缓梳理着皇后被泪水散乱的头发,爱怜地抚过皇后泪痕满满的脸,轻柔地说:
“母后,我觉得哥哥没有死。且不管哥哥有没有遭遇不幸,我都要找寻真相,究竟是谁意图害了哥哥,只有找出真相,或许才能保得我们母女平安。”
“真相?不!”
皇后如触电般离开了婵娉公主的触碰,眼神之中满是紧张和恐惧,颤抖着声音道:
“不,答应我,永远别去触碰所谓的真相。为什么你还不信你哥哥的死讯呢?无谓的期待不会成真的,母后也多希望他能真的活着?你嫁去唐国就安心的当个皇子妃,收敛点脾气好好过日子,不要,千万不要卷入朝局的是是非非好吗?更不要再去理什么真相!”
讲到这,皇后还怕婵娉没能意识到情况的严重,眼神认真地望着婵娉公主,再次郑重其事地嘱咐道:
“从现在起,无论你相信什么,无论事实如何,你都不能再去相信你哥哥还活着,不管你怎么想,至少明面上不行,否则害你哥哥的人同样也会害了你,答应母后好么?”
皇后神色紧张地紧紧抓着婵娉的双臂,双眸之中带着惊恐的神色。
婵娉望着皇后的神色,那明显是过度紧张的情绪,以及眼中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眼眸让婵娉产生了某种怀疑,“母后,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通过母后这一系列的表现,她的潜意识里告诉自己,母后是知道一些东西的。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婵儿,你不要再问了,就答应母后好不好?”
皇后的双手更加扣紧了婵娉纤细的手臂,若不是隔着几层厚厚的布料,真有种让婵娉感觉母后要把她手臂生生抠出一块肉来的错觉。
看着面前有些失态的母亲,婵娉顺从地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好,我答应您!”
母后,婵儿可以答应您不去寻找所谓的真相,但婵儿已经答应过哥哥,一定会找到他的,那是婵儿与哥哥之间的誓言。所以母后,对不起!不过婵儿一定会好好保重的!
竖着的柳眉,停滞的泪水,让一切看起来不再儿女情长,婵娉公主面容比男子更加英武。
就在这时,一阵轻风袭来,吹动婵娉公主的发丝,远处一棵在战火下幸存的古树上,仅有的一片树叶脱离了古树的怀抱,在树旁依依不舍地上下旋转了一番,继而缓缓飘落在地,如同婵娉公主远离故土,不知未来会飘向何方的命运……
在这片烈日炎炎的天地之中,所有军士前前后后忙碌着收拾行装——有的一个人捧着精致的器物,有的两三个人合扛着一个漆红色的大箱子,还有的正在马车上收拾清点……所有人都是埋头苦干,任凭汗水肆意流淌在鬓角、肩背。
但有一个人却是例外。
他一身轻盈的白衣穿梭在搭着厚重的甲胄的士兵之中,不时地挑着身边比较方便轻巧之物往车上随意一扔,也不管东西是否会滑下来给他人带来不便。
看见别人正拿轻便之物,便好意上前表示减轻负担,实则把更加沉重的松溪留给了别人。
“都搬好了,李将军,不过公主的东西都是易碎的物件,你可要带我们走安稳的路!”
好皮囊的年轻道士在随意搬了几样东西之后,抹着额头仅有的几滴汗跑到李成茂身边讨好着说道。
李成茂不得不将目光从婵娉公主窒息之美的身形上移开,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以示自己明白了,却无意间看见年轻道士身后,一个黝黑的身影还在忙碌着跑着。
他忍不住心底给了这个道士一个白眼。人看着是眉清目秀,脸皮倒是挺厚的。他看着那些明显比小黑奴的身躯要高大好几倍的重物,生怕那小身板难以承受。但炎热的天气又使得他不愿离开这个难得的阴凉之处。
他看着那小黑奴柯桑顶着一头汗水,一脸诚恳小心翼翼地搬着箱子,神情坚毅而又小心,面对比自己高大好几倍的重物,他神情一丝没变,连满头的大汗都顾不得去擦,任凭他滴进那双明亮的双眼,顺着下颔缓缓滴落地上,蒸发于与天地之间。
他似乎无暇顾及,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的东西上。仿佛在做一件世上最神圣的一件事一般。
同样是公主身边的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李成茂忍不住心里腹诽鄙视着年轻的道士。果然道士都是一个德行,就像那领老头一样,任自己等人累死累活自己却在一旁看戏,哼!
就在这时,“咚……咚……咚……”
西边传来了大地震动的均匀声音,李成茂觉得自己都快要随着这个震动跳起来。叛乱不是过去了吗?叛军不会卷土重来了吧!
李成茂的心中忐忑不安,他是不想再感受那种随时会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给砸成肉沫的恐惧。
他不安地看着前方巨响传来的方向,透过那蒸腾起的视野中,他发现了两座左右摇晃着的箭塔,然而箭塔居然在缓缓朝自己的方向移动!
李成茂感受着地上传来的震动,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