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得知江若弗剪了那珠帘,气得伸手一把挥落桌上的东西,呵斥道,
”滚,都给我滚!”
“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我百般示好,她却敢剪了我的帘子!这不是在向我示威是什么?”
“她这般微贱的东西,得了几分颜色就开染坊,她真以为陈家会愿意让一个娼妓之女做儿媳吗!”
“竟然还不愿意接受我的安排,如此这般下去,往后她只能给最下贱的奴才作配!”
她抬手拿起一个茶杯就要往下砸。
侍女忙劝道,
“夫人,别砸了,使不得啊。”
“夫人小心气坏了身子!”
朱氏瞪她一眼,
“别砸?难不成我连砸两个杯子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朱氏把杯子往递上狠狠一砸,众人忙躲开,本就已经是满地的碎瓷片,如今更添狼藉。
众人却是对这段日子越来越暴躁的朱氏敢怒不敢言。
现如今大夫人还在禁足,却屡屡坐不住地去主动害人,害人便算了,后宅里的妇人没有一个不算计的,可是大夫人到底是在禁足,不仅仅是谋算还是平日行径,都不见一丝一毫的收敛。
现如今砸的这些东西还要她们记录下来,到时候去库房领新的回来,这账又要记在大夫人的月例上扣。
老爷都说了,什么时候把这副南珠坠子的钱扣完,什么时候才能解除禁足。
可是现如今大夫人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扣完月例,解除禁足?
朱氏秀眉倒竖,狠狠道,
“那温家的二公子,虽是庶子,但却是左冯翎家的儿子,她一个娼妓的女儿,纵是打马也赶不上,纵使是她要嫁,都要洗干净祖籍归到我的名下才够格,我已经对她够忍让了!她竟然还不知足!如今竟然还敢向我示威了,她以为明云罗的身份传扬出去了,她还能嫁给什么人!”
朱氏瞪着眼咬牙切齿道,
“往后她只有被玩厌了丢弃的份儿,她妄想飞上枝头,却不知自己和她娘一样,只是个玩物罢了!”
“还想嫁去陈家,想当嫡妻!做梦!当真是做梦!”
正此时,一个丫鬟匆匆进门,见一地的狼藉,丫鬟面色担忧道,
“夫人,府里来人了!”
朱氏眉毛倒竖,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现在还有什么人来需要通秉我!”
丫鬟紧张地不敢看朱氏,
“夫人,是温府的嫡公子来提亲了。”
朱氏松手,手中高高举起的茶杯猛地坠地,“刺”地一声碎开。
那碎片弹跳开来,有几片甚至稳稳地扎进了地板缝隙里。
她抓住那丫鬟的肩膀,
“你说什么?”
丫鬟直直跪下来,哭诉道,
“温家的嫡公子来江府提亲,说要聘七小姐为妻!”
朱氏竟站不稳,结结实实地摔倒,众人忙上前去扶她。
朱氏的手摁在了方才的碎瓷片上,手心被割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流出,染污了一片地板。
朱氏却面色急躁,用带血的手揪住丫鬟的领子,恶狠狠道,
“你可听清楚了?”
丫鬟跪道,
“夫人,奴婢听得千真万确,是左冯翎夫人带着温公子直接上门了,而且言之凿凿,说温公子在扑蝶会上对七小姐一见钟情,非她不可。”
“温夫人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带温公子亲自上门求娶。”
朱氏的目光一白,几乎要昏厥过去。
温清岑已是饮了第二杯茶,看上去像是很平静,实际上手心都要攥出汗了,白净光洁的额上也略出了一层薄汗。
先来迎的是江伯启,互相见礼后,众人落座。
温夫人四十岁的光景,皮肤细腻,虽然已有了一些皱纹,却是笑纹多,苦纹少,脸小小的,总是带着温和亲善的笑意。让人一见就觉得面善。
“今日突然前来确实是失礼了,只是为着儿女的事情,也不敢耽搁。”
“既然已经来了,那便恕莽妇直言,我听闻内史大人有一位千金,今年恰十六,出落得很是大方清丽。”
江伯启心道。
原来是说亲来了。
“不敢当,想必夫人说的是我的四女儿江抱荷?”
温夫人却是垂眸一笑,
“非也。”
“四小姐蕙质兰心固然可爱,奈何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唯有心悦二字才成就姻缘,我膝下只有清岑一个孩子,他年少气盛,不懂礼数,在扑蝶会上只见过七小姐一次便为之倾心,央求我无论如何都要为他聘娶为妻,我左右打听,听闻七小姐年纪恰好,气质端庄,命妇便斗胆带着聘箧婚书前来与内史大人商谈两个孩子的婚事。”
温夫人摆摆手,随侍便递上一个盒子。
温夫人道,
“这是婚书,还请内史大人过目一览。”
温夫人递上一张羊皮纸,江伯启接过。
婚书的前面内容倒是和别的婚书大差不差,只是这后面的内容却让江伯启的瞳孔不由得微微放大。
三十处田庄,十个玉石铺子,以城西半数丹砂矿脉,还有一些别的珍贵器皿物件为聘礼。
江伯启捏住羊皮纸的手都有些汗湿了。
他是知道左冯翎温鉴出身商户,其父早年是江南一代的名商,一朝赌矿成名,被叫做活范蠡,但江伯启却没有想过,温鉴竟然这么豪阔。
这得是多丰厚的家底才能拿出来的聘礼单子?
不说那三十个庄子。
就说玉石铺子,温家的玉石金器铺子在长安之中几乎是垄断了玉石这个行业在王公贵族中的商易。
就连宫中负责织造的司局也要看温家的面色。贵人们使用的玉石金银制品,也大多都来自温氏。
所以温氏的玉石铺子一般都是极大规模,且东西样样造价不菲,极拿得出手,一家的价值可顶旁人十数家。
没想到左冯翎竟然拿出了十家这样的玉石铺子作为聘礼。
要知道,哪怕在长安之中拥有一家温氏的玉石铺子,几乎就是后半生无忧了。
而那城西京畿的丹砂矿脉,更是令人觊觎,能在长安京畿周围买地还撞上了矿脉的,就仅此一人而已。
不少人对此趋之若鹜,因为长安用的丹砂一直都从外地运来,不说开采的成本,就说单单把这丹砂运到长安来,就已经花费甚巨。
所以长安的丹砂都一直卖得极贵,但温氏却打破了这局面。
长安京畿的丹砂横空出世,没有多少运输的成本,甚至还能让人上矿直接挑选,哪怕是再好的丹砂,价格都并不会顶天。
一时之间,连同丹砂的生意,温氏也垄断大半。
朝廷看上了这矿脉,想收购,但温氏已经连同其他丹砂供应一起成立了商会,把价格匀下来,达成共识,这才不至于断了其他供应的财路。
因为牵扯整个丹砂行业,且人员盘根错节,前一任治粟内史并没有把收购丹砂矿脉这件事情办下来。
可是现在,温氏却跟看个小玩意儿一般,竟是随手就送了半数丹砂矿脉。
这如何能让人不动心!
江伯启脑子里思虑不断,而江若弗则往这边来了。
冰蓝色的丝缎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泽,江若弗的发丝在浅金色的阳光中都在发着光,因为营养不良而造成的面色蜡黄在这段时间很快褪去,回归原先的肤色。
雪肤红唇,浓眉深目,一双细长清冷的眼睛,偏偏睫毛极浓极长,像是开了花一般缭绕她墨黑的眸子,纤浓的睫毛略遮住了她黑白分明的瞳仁,却愈发显得眸中露出来的那一点清光动人。
如纱如烟的一头青丝束成堕马髻,眼眸和发色的浓墨,皮肤的雪白,唇如樱桃般红,形状如花瓣,三种颜色混在她身上,美得惊心动魄。
温清岑看着她提起裙子走过台阶,墨发随着清风而动,有一缕掠过她的雪白的面颊,轻轻搭在她秀气精致的鼻梁上。
一双眼睛似有意似无意地看向了他的方向,温清岑的心骤然停顿了。
整幅画面里,他只看得见她走在青石阶上,长裙迤逦,一步一动,裙摆像湖水一样荡漾开来,如花盏绽放。
阳光和微风在一起缠绕她的裙摆,和煦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满了她全身,她像是踏着光而来一般。
树影摇曳,阳光被剪成细碎的浅金色光斑,她步步从明暗斑驳的树荫下走过。
发上步摇轻晃,随风摇曳,一如他的心,无法静止下来。
从前在书本上读过的惑阳城,迷下蔡,倾国绝色,这一刻在眼前生动而具象地延展开来。
记忆里的面容虽然也秀美,但却略有些遮挡和内敛,这一刻,她的美貌毫不遮掩,锋芒毕露。
紧紧抓住了人的七魂六魄,诱人一再沉沦。
温夫人都有些惊讶。
江若弗竟是这般惊人的美貌?
难怪清岑会一见倾心,苦苦寻到她的身份,央求她上门提亲。
这样的容貌,当真是太过出众了,只怕是放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能被看见。
温清岑看着她一步步走来,他的心跳似乎能穿透皮肤,能让在场的人都听清楚。
他的心口都在发烫。
她…将额发梳上去竟是这般样子的吗?
江若弗一步步走来,他愈发能看清楚她的模样,精致的丹唇瑶鼻,巴掌大的脸,还有耳朵上小小的一颗红痣,都与记忆中的那只见了一次却让他印象深刻的人重合了。
温清岑的眼睛都看直了,眼神不自觉沉落在她身上。
江若弗走到江伯启面前,
“给父亲请安。”
江伯启点点头。
江若弗转而向温夫人请安,
“若弗见过夫人。”
她的动作轻缓平稳,大方落落却又温柔。眼神恭敬,并不因为好奇而张望。
一下子就给了温夫人好感。
温夫人忙亲手扶起她,却又没多说什么,只是赞许地拍了拍她的手,
“好姑娘。”
江若弗走到温清岑面前,温清岑忙站起来,江若弗垂眸,行了个平礼,
“见过温公子。”
温清岑看着她,心口跳得他全身的血脉似乎都在发颤。
他将手中拿着的扇子反转,握着扇尾与她拱手行了一个平礼,温声道,
“见过若弗妹妹。”
声音都浸着紧张,略有些轻颤。
他看着她,墨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小小的她。
近距离看她,他连她的每一根发丝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样松软如烟的一头青丝,用霜花银簪子挽起来,搭在发间,像是墨黑如纱的一头青丝上落了雪,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抚去她发间的雪。
步摇随她的动作略晃,冰白色的珠子与她的墨发交映生辉,眸中清光微冷,她抬头看着他,温清岑忍不住自己看着她的视线。
她不知道,在他眼里,她的模样有多动人。
这一刻的她,简直要人的心,要人的命。
温夫人笑道,
“今日一见,果真是落落大方,脱俗绝尘的一个姑娘,也难怪清岑会念念不忘。”
“江大人,这两个孩子也是有缘分的,在扑蝶会掷花选婿的时候,若弗恰恰好就丢中了瓮,这可不就是会嫁给温姓夫婿吗?说句托大的话,这京城里和江家门第门当户对的温氏,左不过就是左冯翎府罢了。”
“而且我听闻扑蝶会时,那瓮虽然放得离姑娘们掷花枝的位置很近,可当场除了若弗,竟是再无人扔中那个瓮,江大人,您说说,是不是一场上天点头的缘分?”
江若弗听见温夫人重提上次掷花枝的事情,她下意识抬眸看了温清岑一眼。
温清岑正好在看着她,江若弗一抬眸,就对上了温清岑灼灼的视线。
像是要把人吸噬进去一般。
江若弗才发现,纵使有些青涩,但温清岑也生着一双桃花眼。
只是她却并不觉得那双眼睛有多动人。
她看着温清岑那双眼睛,似乎能透过那眼睛去看见另一个人。
也许是见过了真正完美的,那样一双看人自含情,却天生带三分凉薄的眼睛,江若弗对上温清岑的桃花眸时,并无感到一丝惊艳。
平心而论,温清岑的容貌生得极好,随温夫人。
尤其是深邃的那双眼睛,不仅仅是也有几分含情的意思,亦带着少年人的害羞与胆怯,不敢直直看她,但那双眼睛也好看得足以让未出阁的女子心头一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