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孤齐眉目冷峻,身姿挺拔倨傲俯瞰众人,生上位者的气度纵使无多余动作也凛然,一双眸子淡漠而深沉,眼神硬生生将一双水眸转为淬冰的长眸。
众人看着他,竟一时之间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认识内史府这个庶女了。
她这样倨傲冷漠,不由自主便给人一种位高权重的压迫感,偏生长相极绝,温柔卑微的时候内敛,而张扬之时,也并不是张牙舞爪,只是淡淡的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后背发寒,如临大担
如同王公之女的矜贵精致的长相,和自然从容的体态,俨然是一副久居上位的模样。
众人都有些意外,却又不自觉地鄙夷,
可是这地位低下,出身卑贱的江若弗,怎么会有这般气度。
平日里,她都畏畏缩缩地坐在窗边的角落不发一言,又孤僻又自卑,若不是江舒云时时能与之两句话,只怕那庶女是头也不敢抬的。
温孤齐却不在意那些落在他身上复杂的目光,他继续朗声道,
“其中种种,兵力人才民心血统钱财,无非都是一个字,权也。”
“若欲立王,长久坐稳此位,握权必比衡器之中的其他所有人重,权若重量不够,一定使得王权动摇。”
闻人先生听得入神,拿着书的手都顿在半空中,只是竖起耳朵听着温孤齐的一字一句。
温孤齐微抬下巴,眸子漫不经心地半阖半开,冷傲之感尤甚,似料峭寒风刺骨于春日,冷峻高傲,略带骨子里对众生的俯瞰和轻蔑,却叫人无法移开视线,众人像是被震慑住了一般,呆呆地看着他。
温孤齐淡淡道,
“与其虚无缥缈的仁是立国之本,倒不如坦诚权才是君王之本,仁德无非可得民心、顺意,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并非都以仁德治世,依旧流芳百世,声震古今。”
“令他们流芳百世的,只有权而已。”
这话乍听很是大逆不道,但细思却无可反驳,论在了要点,一针见血,闻人先生听得极其认真,连连点头,十分赞许。
别的汉皇宋祖唐宗尚且皆能是以仁德治世。
可是秦始皇却是出了名的暴虐成性,苛政严刑,焚书坑儒。
但他依旧名震今古。
难不成,他也是靠的仁德吗?
但如果按照这学生所,权才是立君之本,权也是兵力人才之类的物事,而不是单单权力地位而已。
那论权来,当一个王能同时拥有明臣,拥有强悍的兵力,且民心所向,这就是一个极贤明强大的君王,权确实就是他们流芳百世的资本。
温孤齐引经据典,总览博观,无一字空漏,论据充分。
更何况他的本来就有理。
而大家其实都很清楚,仁绝不是君王立本的决定性因素。
如果人人皆仁,那人人都可以当君王吗?
不!
但是如果和江若弗所言,以权为君王立根之本,当有人握权,兵力民心种种皆在手郑
那此人一定能当王吗?
毫无疑问,答案是能。
此人一定是王。
必定是王。
就算当时不是,而后一定也会是,他不坐王位,也会大势所趋有人推他坐,有人蜂拥而上,向其自拜为王,将龙袍穿在他的身上。这样的事情自古以来便有之。
刘备不见经传,在乱世中却因为自己的血统而有无数人接踵而至,有人自愿让州与他,甚至拜他为君,故令其有能力起兵框复汉室。
范蠡商圣,才能卓越,故以财力、才能扶越王勾践复国。
大禹无血统无兵无财,却因治水得了民心,故得君主禅让,推其登位。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兵力,民心,人才,财富数权加持。
若权危下,又怎么可能做不成君王,又怎么可能无人推崇。
众人虽然此前大多有看不起江若弗的,可是却不能不佩服这看似诡辩实际梓正的见解,是一针见血毫不为过。
江家这庶女,当真是深藏不露。
众人心中也不由得有些酸涩,
纵然是庶女,出身卑微,可是她们好像忘了,江若弗就算出身再不堪,也是内史的女儿,九卿家的贵女。
而且听江若弗如今在内史府中地位颇高,是内史大人最喜爱的女儿,纵使是瘦马所生,可是她又并非只有母亲,她的父亲到底是内史,只怕江若弗的境遇和能接触到的层次也远比他们高。
否则如何能有这般惊人论断?
而内史是九卿,是真真正正的子近臣,府中女儿皆是真正的长安贵女。
江氏少有人做官,更无人做官能显赫至此,内史大人这一支,句实话,除却大宗,内史这一支在族里是没什么好怕的了。
毕竟这是江家最显贵的一支,身份地位在名义上也远比无官无爵的大宗高,依旧顺承大宗,不过是大宗威严仍在罢了。
句不好听的,如果大宗有朝一日失去家眷宠,便是失去了一切,便是连给内史府端茶倒水,溜须拍马也没资格的。
之前她们嘲笑江若弗是瘦马之女。
可是人家却是真真正正的贵女。
在府里千宠万爱,而且她能出这种寻常女子只怕这辈子都不出的话,只怕没来江氏学堂上学的那些日子,不是没资格来,而是不屑于来。
恐怕内史大人早就请了名师教导吧。
所以才能的出这样的话来,连闻人先生都忍不住频频点头微笑。
还有温清岑那样的儿郎提亲,生得又是如此美貌出众。
众人皆是不由自主地盯着温孤齐看。
温孤齐在的时候素来打扮清减,发上只有江若弗放在最显眼处的那一支月遂流金玉簪,长簪穿发而过,虽然发髻并不简单,但发上就只有这一根簪子,他不喜欢女子那些东西戴在身上,所以没有钗环那些繁琐物事,只有他自己那块月华玉珏。
众人看着却是眼睛发红,
江若弗只怕过得比她们好多了,虽然之前觉得她穿得普通朴素,可是今日仔细一看,就仅仅是发上那一支月遂流金单簪,也只怕价值千金,而腰间那块玉珏更是价值不可估量,若是放在她们自己家里,只怕她们的父母也是要心放起来保管,不敢穿戴,可是江若弗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挂在身上,俨然当成普通玉佩。
从前不觉得,可是如今看来,在江若弗身上,纵使是这样简单得令人鄙夷是打扮,都价溢千金,可见她在内史府的地位。
众人愈发心酸,
那些极其受宠的庶女儿,到最后有多少个嫁出去了还是庶女的?
只怕江若弗往后要嫁,也是以嫡女身份嫁吧。
那她的母亲就不再是瘦马,而是京兆尹的女儿,江若弗就是京兆尹的外孙女,九卿嫡女,真真正正的之骄子。
那些之前嘲讽鄙夷,随大宗轻蔑过江若弗的女子们都忍不住面露落寞,频频出神。
如果真这样,江若弗就是她们拍马也望尘莫及的。
反观自己,虽然口口声声嘲笑江若弗出身低微,可是她们在家中不过也就是普通女儿,要拼尽全力才能得来父亲的一点关注,嫡女尚且众多顾不及,更何况她们之中大多数是庶女?
众人看着温孤齐,
墨发如乌云斜挽,撒下一半如流水青丝泻于山涧中,眸浓瑰丽,面光如珍珠,白如松山积雪,美得灵动清丽,且出尘十分,在人群之中,想不一眼看到她都难。
那些之前嘲讽过江若弗的女子心愈发沉重,
没有江若弗这样的身世,
她们也没有江若弗这般的美貌,纵使不别的,只江若弗的容貌,只怕就单单只在江氏之中,她称第二,是没有人能有资格称第一的。
闻人先生面露赞许之意,
确实,没有兵力、民心、人才这些砝码加持,不可能会有长久的王朝。
而他之前只顾着要选择一个没有弊端,找不出比较错漏的答案教授学子,尽量让学子们得到合夷答案,所以了仁,让学子们记住。
可是,现如今看来,俨然是权更胜一筹。
权是一个极实用的法,而不是像仁那样空中楼阁一般不着实际,权才该是王者之本。
闻人先生在教授这一问题时,苦思冥想许久,才得出一个仁可立君的答案。
但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满意。
因为他总觉得这个回答像打官腔,并没有实际含义,只是一味赞扬褒奖家,倒有了几分谄媚之意,可他又不知道给出什么样的答案能不涉及藐视家,又能让学生切实理解国本这一课中,立国所需的种种凭借到底是什么。
可是如今,他找到了真正的答案。
像是身上瘙痒而被一击即中挠爽了痒处。
所有的疑惑迎刃而解。
是权。
权来立君,权来成君。
乍一听以为是讽刺家,实际上,却是解决这个问题最清晰明了,最可行的答案。
往后若君王问起如何巩固王权。
便可照样论述一番。
君王自然也就清楚,要得到什么砝码,才足够让下稳稳倾向他。
无民心者争取民心,无兵力者养马征兵,无才人者不拘一格征用人才。
这才是无双国士该有的论断,对要害一击即中,言简意赅,思想不受禁锢约束。
闻人先生愈发有些佩服这学生。
他因为怕冒犯家,所以不怎么敢去想别的,因为一不心传出去也会有杀身之祸。故而给出一个万金油的答案以保全自身。
可是这个学生竟这样大胆,敢一开口就是容易让人误会的权。
如果不解释权在此处不是权力而是砝码,只怕这学生的意思,他也要误会了。
要引起的可不是事,而是杀身之祸。
闻人先生惊叹,自己一把年纪无牵无挂尚且不敢多别的字来引导学生,怕招致灾祸,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学生却不管答案有多容易让人误会,她已经堂堂正正地出自己想的一切,无畏无惧,不卑不亢。
闻人先生叹了一口气,
看来自己,真是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