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纳寂将花枝用布帕子抱起来,并无郡王的架子,对着江若弗和气道,
“多谢花神祝词,信众宋某亦愿如花神娘娘所言,能得一人携手白头。”
他的眸子很是温和,深棕色的眼瞳浓郁,倒映着漫的烟火和灯火,面貌虽棱角分明,气度尤温和近人。
侍卫佩刀立在他周围,四乱拾银子的百姓们不得近他半分。
江若弗平静地颔首。
宋纳寂笑了笑,一只手背在身后,转身离开,侍卫随侍也纷纷跟在他身后离开。
浩浩荡荡为他开路,此刻那楼阁之上的人也停止了撒钱,百姓们捡无可捡,都纷纷直起身子来。
江若弗看向宋纳寂的远去的背影,他正被重重侍卫包围着,仪态高贵,有百姓冲撞冒犯,侍卫上前去阻止呵斥,宋纳寂也摆摆手令属下作罢。
温孤齐站在人群之中,顺着江若弗的视线看见了正在远去的宋纳寂的背影。
温孤齐的眸色深了几分,灯下阴影正盛,晦暗不明的眸光愈发复杂。
宋纳寂的随侍道,
“郡王爷,这花还扔?”
宋纳寂垂眸笑笑,
“扔吧。”
高高阁楼之上的人立刻读懂随侍的手势,拿起了大大的花篮。
温孤齐捏紧手中的洛神花,越过前面的仍旧未有成列的人群,径直走到了江若弗面前。
江若弗往前看的视线被挡住,她下意识抬头看来人。
江若弗注意到了温孤齐指尖捻着的那一支开得正是艳丽的洛神花。
温孤齐弯下身,与江若弗一样,跪坐在了江若弗面前,
“信徒请花神赐福。”
他弯下身子,平视着她的眼睛。
眸光定定却似清光流转,狭长的眸子此刻全抬,带笑看着江若弗的眼睛。
恰此时,高阁之上,花雨纷飞而落。
翻红乱雨,漫都是绯红的洛神花,当空乱飘,人们纷纷抬起头来看,欢笑喧闹,花瓣飞上玉楼腰,在灯火肆意的映照之下,似春复归,百花齐放。
花瓣纷纷而落,飘洒在温孤齐和江若弗身上,而温孤齐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带着叫人误会的笑意,乱红蹁跹,公子风流。
江若弗向温孤齐伸出手,温孤齐轻轻将那支洛神花放在她手心,手指搭上她的手指,把她的四指轻轻推到手心上,握住那支洛神花。
手指的温度好像带着轻痒,却叫人挠不到痒处,这痒都痒得有些旖旎,他递花的动作很慢,只是看着她轻笑,万里挑一的俊美容貌在她眼前放大,薄唇风流,眼底眉梢生含情,眉宇眼眸都极浓,更像是眼中含着湖底的墨色一般,忍不住让人沉沦,往下探究。
当年王孙打马过街,侍从成群,行人四避让路的场景回寰在江若弗眼前。
记忆里那张脸与眼前的人全然重合。
可是明明是一样的脸,却不像是同一个人。
两饶手相触着悬在空中,花瓣打落在二人手上,自玉白的指尖滑落跌在她的后服之上。
既是那样桀骜冷傲,身份遥不可及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这样在她眼前含笑看着她,如同世上唯有她一个人一般?
但凡世间女子,有何人能抵挡得住这风流蔓延的眼波?
江若弗握紧那洛神花,手退避了几寸,离开了温孤齐的手,强作平静道,
“汝有何求?”
温孤齐忽然垂眸笑了,那笑缱绻随和,仿佛是只向极亲近的人展开的笑容,
“花神娘娘觉得弟子当请什么愿?”
江若弗心乱了,她可以猜测旁饶,但世子,恐怕是这世上她最难猜透心思的人,否则她不会患得患失,不敢前进,只敢退缩,
“得妻能贤,及冠成婚。”
她出这句话来,都觉得心重重坠了下去。
风吹得漫花瓣凌乱如雨,或不堪地落在地上被人踏碎,或落在灯群上燃烧起来,只余下残骸。
温孤齐抬眸看她,听见她的话,他的笑意并不再重。
花瓣落在他神色凌厉的衣衫上,沿着布料滑落在地,垂在他周围。
高阁之上撒花的人手中不停,洛神花雨像是撒不完一般。
细看能看得出来,洛神花之中混杂着一些木槿花,洛神花晶莹剔透,木槿花柔毛而花瓣褶皱,虽然洛神亦是木槿属,但终究是有区别的,不是木槿,便成不了木槿。
她也不是木槿,自然配不上木槿。
若非今夜机缘巧合,她连洛神都不是,只是荼靡,开在路边,一开便是一大簇,她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朵。
安能与木槿花作配。
葳蕤满城尽春,偏偏这一刻二人之间僵直如冬。
温孤齐眸光轻转,是用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却没有任何玩笑意味的语气道,
“不。”
温孤齐看着她的眼睛,
“弟子之愿是及冠之年无妻。”
一朵整朵的木槿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砸在他衣袖上。
这个回答全然在江若弗的预料之外,她喃喃道,
“及冠之年无妻?”
温孤齐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弟子之愿是及冠之年无妻。”
“请花神赐福。”
江若弗的心脏忽然如放入冰窖,有些不出的冷,透着冰碴子扎进心脏的利刃福
及冠之年,就是今年。
世子不愿成亲娶妻。
是因为没有心慕的女子罢。
夜风将江若弗发上的步摇吹得和别的首饰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明明知道不该妄想,但骤然听见的时候,还是难以制止住自己将眼前人与自己联系起来。
江若弗握着花,牵扯着嘴角勉强绽放出一丝笑意,压下心头的起伏,
“赐汝平安顺遂,万事胜意。”
她的手向他伸去,握着花枝,点在了他额间。
温孤齐未叩拜,只是作揖直身,垂眸道,
“谢花神赐福。”
仿佛他真是一个最普通的求福百姓,与她并不相识。
江若弗握着那花枝,不由得看着温孤齐出神。
直到温孤齐将手伸出,她才陡然清醒,忙将花枝递给他。
温孤齐起身,广袖上积堆着的许多花瓣随着他的动作落下,有少数落到了江若弗的衣裳上。
仿佛是在垂怜她一般。
江若弗忙把视线移向别的地方,鼻头忍不住地酸。
宋纳寂的侍从道,
“郡王爷,咱们这就回去吗?”
宋纳寂轻笑,回身远远看了一眼江若弗,唇微微上扬,
“不急于这一时。”
侍从道,
“是。”
话毕,连忙将马车的帘子掀开,跪在地上让宋纳寂踏背而上。
河面已经远远驶来了画舫,河畔两岸拉起了长长的灯帘,横渡过河,照的一整条河都明亮起来,那波光都变成了昏黄色。
两岸围着不少人,而礼官已挥动了礼棍,表示生门已关闭,不再赐福。
百姓们不无遗憾地退却三丈以外,而仙娥扶着江若弗起身,替她捧起三丈的衣摆。
画舫中门大开,而铺毯子作出一条路来直到堤岸,能直上画舫,路的两边,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江若弗仍旧捧着那支水仙,慢慢渡步往画舫的方向走,却时刻注意着周围人群中是否有异动。
她看见了温孤齐站在人群之中,眉峰凌厉,眼中有枕戈待旦肃杀之意,而那些护卫依旧围在她身边,跟着她的脚步,在道路的两边往前走着,一步也没有落下。
走一步,似乎就有一步的机锋。
而人海里,有一群乍看如百姓的人握紧了手中的刀。
有防御使金吾卫疏散人群,却时刻紧紧握着刀,防止周围会有忽然而起的攻击。
人群散了一些,但依旧有两拨人在暗自等待着时机。
江若弗深吸一口气,向着堤岸再走一步。
此刻她离下堤岸的地方。不过只有五步之遥。
明月高高悬挂,乌云逐渐退散。
满轮的明月此刻尽然显露出来,清辉映射千里。
江面尽是月色,倒映着中央的那一轮饱满的玉盘。
温孤齐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眉毛猛然皱缩起来。
不,
现在不是时候。
人群之中,突然起了一阵躁动。
江若弗眼睁睁看着几枚柳叶似的飞镖暗器冲着自己飞过来。
而她的衣衫极其累赘,躲都难以躲开。
正在此时,她的视觉一换,
亲眼看见站在人群之中的“自己”身影极快,飞速地避开了连连的柳叶飞镖。
甚至于当空抓住,向着飞镖飞来的方向扔回去。
就在她的旁边,一个人被飞镖正中心脏,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人群发现有人被刺死,立刻尖叫着四散,左右逃避。
江若弗手指微动,发现自己手中握着一柄短剑。
而温孤齐此刻已经脱掉那件极累赘的外衣,裙摆像层层叠叠的木槿花一样绽放开来,飞身避过那连绵不断的暗器。
而刺客倾巢而出,他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人群之中穿着花神衣衫的温孤齐。
江若弗大惊,她心急如焚,握紧手中短剑,身体像是有惯性一般地临空噔起,越过围栏,手中短剑赐向离温孤齐最近的那个人。
毫无悬念地刺郑
江若弗都没有时间去想,只能凭借身体的惯性,尽力防止温孤齐被刺。
温孤齐躲在她身后,聚眉低声道,
“就是现在,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