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身与四弟子何谓关系最好,路平自然是知道的,但正因如此,才不敢轻易见面,怕被其识破身份。
今日被姜由之试探,又得了提醒,心知师兄弟们对自己的状态已经有所疑惑,当即决定改变行为作风。于是坐在小荷塘旁的凉亭内,将往日种种一一回忆,构思着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哪里又最容易露出破绽,需要作个伪装。
但说起来简单却又哪里那么容易做到?前身虽然天资平凡、武功低微,但为人素来阳光开朗,有些大大咧咧,与自己的性子大相径庭。细细一琢磨,顿觉哪里都是破绽。
索性不再去想,依着既定的计划,开始苦练石梁快剑。练剑的时光总是枯燥,但能亲眼瞧着经验条一点一点地往上涨着,却又欢欣鼓舞,平白地生出几分动力来。
累了便坐地而歇,渴了便捧泉水而饮,力气勉强足了便走一遍剑法,如此周而复始,不觉已是日头西下,眼看着经验条上涨了五十来点,算下来起码还须七八十日,石梁快剑才能升级,绝望之意又涌上心头,接着腹中也愈发地饥饿起来。
石梁派中,老仆胡仲一定已做好了饭菜等着自己,但路平犹豫再三,还是未曾动身。
“今日太累,明天少练几次剑法,再回山门不迟。”
路平心中想着,倒也不全是托词,手脚皆似瘫了,只恨没有穿越在大户豪门,缺个送饭喂汤的丫鬟,哪里还想动弹?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只见一轮新月高悬在西方,不知时辰,路平待要爬起,忽地身子一僵,但见左侧不远处的凉亭中立着一条人影,淡淡的月光洒下,亭中这人须发皆白,身材高大,此时头颅低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
若是前身在此,想必会高跳起来,奔上前去。但此时的路平,心中却迅速被惊讶、疑惑、忧虑乃至恐惧填满。
这白发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死去”两月,被路平等人亲手埋入土中的石梁老人。
路平一时未敢动弹,只听一个声音颤着道:“老爷,咱们……怎么办?”
声音干涩,极为耳熟,正是山上的老仆胡仲,原来隐在石亭旁的树影中,先前未曾注意。
石梁老人叹了一声,久久不曾答话,好半晌才道:“我已手书两封,待会儿你去喊醒他们,教老二带着老六去天惠山找碧霄剑何进,老四去江州潜龙帮改投归藏剑殷长生门下。这二人是我昔日挚友,想必可以庇护一时,各看天命吧……至于老五老七,让他们各回各家。”
胡仲道:“老五我知道,但老七难道也是……”
石梁老人道:“他是十方山浮生剑的孙子,念在顾浮生当年面子上,才没有为难他。”
“怪不得。”胡仲轻念了一句,又道,“老爷,非得如此么?咱们……一点机会没有么?还有,三少爷呢?”
话中提起了自己,路平不由地竖起了耳朵。
只见石梁老人沉默片刻,道:“耽搁的太久,得到消息已经迟了,燕飞春疯了,上个月推倒了幻剑宗,连言达平都阻他不得,何况我们?”他一抬手,抛出了两个信封,由胡仲接着,又道:“快去吧,他们已进了甘州境内,只怕天明便到,迟了就来不及了。”
胡仲依言而去,小荷塘一时沉默,只剩了虫鸣蛙叫聒噪不绝。路平屏住呼吸,只当自己死了,但在这似吵似静的环境里,却依稀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大声,再藏不住。
石梁老人又是一叹,开口道:“既然醒了,为何不来见我一面?”
路平一个激灵,翻身跳了起来,奔上前去,躬身便拜:“师父,原来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石梁老人并不答话,路平悄悄抬头,正对上了他复杂难明的视线,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背渗出冷汗。
路平吃吃道:“师父……你这是为何……”
石梁老人道:“你素来是个聪明孩子,那日你胡叔要杀你,难道猜不到原因么?”
路平心中一惊:原来前身是被胡仲杀了。只是,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猜不出原因啊!
一时沉寂,路平越来越慌,隐约有了死的觉悟,只是可惜……系统怎么开还没弄清楚!
二人对视了好久,石梁老人忽然闭上了眼睛,深吸了口气,却轻声道:“你走吧,用你最快的速度。”
路平二话不说,拔腿便跑,脚踩九星步,身子上披了一层淡淡的霞光,那是千劫剑气全力运转的意象。
一步踏出,当真迅若雷霆,然而路平却知:太慢了,根本来不及跑。
他绝望地回头,正看到一只巨大的手掌从天外而来,遮天蔽日般拍了下来。奇怪的是,那手掌重重地落下,携着摧山倒岳之势拍到了路平头顶,又压到了地上,却没有地动山摇,连路平脚边的杂草都未曾弯腰低头,当然也未曾有血肉横飞,粉身碎骨。
路平似乎听到了“叮”地一声,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只觉体内的真气忽然一空,九星步也忽然踩不下去了,脚下一个拌蒜,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接着听到石梁老人“咦”了一声,一伸手又一只闪着荧光的大手凭空出现,直直地向路平伸来,手指微曲,一抓一收,将路平拖到了石亭中。
石梁老人抓住了路平的右手,一股柔和而雄厚的真气在他体内转了一圈,石梁老人眉头紧皱,又“咦”了一声,道:“奇怪,奇怪!”
本就是俎上鱼肉,此时功力全失,更万万反抗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作为。好半晌,只见石梁老人忽地莫名地一笑,道:“罢了,罢了,都是天意。”
他放开了路平的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信封出来,塞给了路平,道:“你带着信去天台山仙霞派找古木大师,种种缘由,他见信便知。但你功力全失,能不能走到天台山,就看造化了。”
路平一时茫然,来不及也不愿去与众师兄弟告别,当晚便离开石梁峰,经千劫石、下关冲阶、穿烟云瀑、过三叠桥,一路独自向南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