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平道:“凭大师兄的功夫,又岂能杀得了王桐?”
顾小山摇头道:“具体怎么做到的,我也不清楚,但石开改投幻剑宗言达平门下,当了幻影剑的关门弟子,此事天下皆知。斩蛟军出京,第一件事便是去夷平了幻剑宗小镜山,随后才来甘州。”
阵剑军精锐中的精锐,乃是斩蛟除虎三百骑,由被封安平侯的活阎罗燕飞春带队。据传这三百骑人人皆是独当一面的高手,虽只有三百人,却胜过千军万马,算得上是王桐的嫡传。重伤范疆的是他们,围杀归钟的是他们,昨晚推倒石梁峰的同样也是他们。
石开与路平年岁相同,若说他孤身一人赴京杀了王桐,路平绝不会相信。有大名鼎鼎的幻影剑言达平帮忙,才显得合情合理。
只是,他们为何要杀王桐,惹下这么一场祸事,连累幻剑宗都被夷平了?
顾小山道:“这桩旧事,我也只是听说。”
路平心中好奇,自然洗耳恭听,顾小山却转头去瞧向金花姥姥,道:“姥姥,我先说,若有不对的地方您再指正。”
见对方点头,顾小山这才开口:“大秦灭北蛮的那一场大战想必路兄也有耳闻。后来是我们赢了,才称他们一声北蛮以示轻蔑,其实当初战事颇为不顺,差点就让他们打入中原。”
“当时统领北线的乃是定北侯石正先,在彩云城外、玄武关下,双方对峙了四年,互有胜负相持不下。二十年前王桐拜相,随后自荐出京到北线督军,不料他到彩云城第一件事竟是杀了石正先全家老小,引得天下震惊、北线人心动荡,王桐又自领大军与北蛮决战,结果一战骁胜军尽没,再战玄武关易主,三战彩云城失守。武皇帝急拿王桐下狱,换老将秦起上阵,才勉强压住阵脚。”
路平大奇:“王桐为何偏要杀石正先?”
金花姥姥接口道:“石正先意图叛国、想要放蛮军入关,若非王相公果断出手,只怕局势便不可收拾了。”
顾小山无奈地一笑:“说是这样说,但总归没有找到证据,仅凭一点猜测,望风捉影,杀了石正先全家老小,未免……太过……太过……”
一时辞穷,接不下去了。
金花姥姥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开口,顾小山继续道:“当年交战,北上抗蛮的江湖义士颇多,其中便有棋仙派十二位英杰。”
路平一惊:“是咱们石梁峰的前辈?”
顾小山缓缓点头,声音略有些低沉:“棋仙派众人投入到定北侯帐下,其中有五人死于玄武关下、两军阵前,另有六人跟随骁胜军出关,中了埋伏,一个也没能回来。唯有九变十化白万里白大侠当时留在彩云城中保护定北侯,得以幸存。”
路平心头剧颤,也不知是否受了前身的影响,在前身的记忆里,一直以为石梁老人孤家寡人守着石梁峰一辈子,临老才开始收徒,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过去。
他的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某个事实正跃跃欲出,只是实在不想去确认。
却听顾小山又道:“白大侠斗不过王桐,未能护住石正先周全,同门又相继战死,心灰意冷,只能离去。但大伙儿皆不知晓,他临走时悄悄带走了石正先年仅三岁的幼子,回到石梁峰上,将他养育成人。”
路平只觉手脚冰凉,微微颤动,他的心中空空荡荡,想要问很多的问题,做很多的事,却又提不起劲来,似乎一瞬间全身的精气神都被抽空。
眼看顾小山张嘴继续说着:“石正先的幼子原名石达开,白大侠给他改名为石开,两年前石开艺成下山,遇到了幻影剑言达平,才知道了这段往事,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他拜入了言达平门下,勤学苦练,终于在三个月前找到机会,一击得手,杀死了王桐,报了杀父灭门之仇。”
路平开口,一时也未在意自己的声音早已干涩沙哑:“原来如此。”
心中却想:石开是被这个名字给坑了,石梁峰上,姓石的只他一个。但就算我是石达开,是真正的石正先幼子,这也不足以成为石梁老人白万里和胡仲追杀的理由。否则,白万里何苦千辛万苦将石达开带离彩云城,养育二十年才动手?
除非……
石正先是真有问题,白万里二十年后才发现这一点。
又或,阵剑军已经知晓,石正先的幼子另有其人,不肯善罢,除死方休。
无论哪一点,都非路平所愿,他不愿搅入这场恩怨,成为天下最强的阵剑军的对手,更不愿莫名其妙地当了汉奸的儿子。
他真的只想做路平而已。
路平又问:“仙霞派古木大师倘若护不住我,十方山又哪儿来的自信?”
顾小山哈哈一笑,道:“冤有头债有主,动手的是石开,燕飞春推倒了小镜山、推倒了石梁峰,想来不会计较几个籍籍无名的小弟子。”
路平心想:既是如此,我去哪里不一样?
只听顾小山又道:“他们倘若真要计较,十方山自然与别的地方不同。”
他一时有些犹豫,似乎是不知怎么开口,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路平又去看金花姥姥,却见对方扭过了头看向窗外,只留了个后脑勺。
顾小山道:“这么跟你说吧。我姑姑当百花剑派的掌门人,是王桐亲口定下的。甚至于我姑姑的绰号‘霰雪剑’,也是王桐第一个叫出口的。”
路平有些疑惑,却见金花姥姥转头道:“若是十方山想要庇护石开,可能未必做的到。但要留住一个与此事无关,只不过在石梁峰学剑的普通弟子,陈文远和燕飞春还不敢来十方山要人。”
言之凿凿,不容置疑。路平恍然,若有所悟:原来十方山与阵剑军的关系比想象中更好,说不准是那位浮生剑顾轻萍和阵剑老祖王桐有过一腿。
只是,倘若自己真是石达开,金花姥姥还能有这般信心么?路平心中好笑,但随即这好笑便都化作悲凉与郁闷,压在他胸口,不得通畅。
这股郁气越积越厚,越来越沉,路平忽然想:倘若连苟图衣食都困难起来,除了疯狂作死以自强外,我还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