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蛮又惊又疑，路平却已猜到了：五云夫人怕是遇到了陈文远。

果然，她又咳了两声，道：“是……阵剑军大头领陈文远。”声音却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含糊不清、沙哑刺耳。

五云夫人在陈文远手里吃了大亏，也不知所练的百川凋枯大法又出了什么问题，反噬更为强烈了。她浑身颤动，似乎是痛得厉害，伸手想要去捂脸，伸到一半又颤巍巍地缩了回去，不敢接触。

忽地，五云夫人道：“小蛮，你身上有镜子么？”

不只是路平，小蛮也吃了一惊，下意识按住了腰兜：“夫人……你要干什么？”

五云夫人道：“百川大法这回是真要散功了，几十年苦练毁于一旦。但这一散功，我反又能瞧见了，你把镜子拿来，我看看自己是什么怪模样。”

她眼中犹自流血，然而抬着头努力地眨眼，似乎真的恢复了清明。路平心想：你都奄奄一息的人了，这一看还不把自己吓死？

小蛮不愿，五云夫人再三要求，终于从兜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盒子来，只见五云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抓着衣袖忍痛擦净了血污，托着盒子举到了面前。

陈孟起道：“糟糕，这老瞎婆也疯了！可惜她活不了几天了，否则跟鹿大正好凑一对。”

梳妆盒啪地打开，弹出一面打磨得极为光滑精致的铜镜来，五云夫人睁着眼瞧着，铜镜中映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来，面皮上正不断地往外渗着粘液，当真是丑陋而恐怖。

路平下意识想要去捂耳，预料着对方刺耳的尖叫声。然而什么都没发生，五云夫人又捉了左手的衣袖，对着铜镜小心地擦拭着面庞，开口道：“丑是丑了点，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你瞧，眉眼间还能依稀看出我的模样来。”

小蛮怯怯地往前一步，又缩了回去，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答复。

五云夫人丢下铜镜，又道：“就是太老了点，我就算活到一百岁，也不至于这般苍老。当年我也是出了名的美貌，可不会差给你这丫头。”

路平紧攥剑柄的手掌松了，心中莫名有些悲凉。

只听五云夫人又道：“口诀都背熟了？”

小蛮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五云夫人叹道：“时间来不及了，我就不考校了。”她将右手在裙摆上擦了擦，去摸小蛮乌黑的长发，又道：“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啊！”

她忽地往下一按，反手扣住了小蛮的肩膀，将她翻转了身，小蛮“啊”地一声尖叫，也不知是惊是痛。

这一下出乎意料，谁也没想到五云夫人上一刻还慈眉善目地甚是可亲，忽然便发难制住了小蛮。

只听山腰里一阵大喝，数十位武林人士发足涌了上来，围到了菜园前。

路平瞧得眼熟，似乎其中有不少曾在那次“英雄大会”中出现过。

众人站定，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再向前围，纷纷呼喝：“老贼婆，这次你插翅难飞，快快束手就擒！”

五云夫人嘿嘿冷笑，神情忽地狰狞了起来，将小蛮猛地一扳，大声道：“小贱人，若非你屡次从中捣鬼，怎会落到今日这个田地？”

小蛮痛呼出声，只听五云夫人又道：“吃里扒外的小贱人，我今日便废了你武功，再将你的皮肉一寸寸割下来，方解心头之恨。”

路平一时惊得呆了，忍不住低声道：“老瞎婆这是发什么疯？”

陈孟起微微沉吟，道：“她这是反其道而行之，是想保住鬼丫头的性命。”

小菜园前，众人叫道：“这老贼婆不知悔改，大伙儿并肩子上，胡将军交代了，生死莫论！”

忽一男子大声道：“且慢！”

人群向两侧分开，似是众星捧月般托出一人来。路平定睛去看，见这男子眉分彩、目若朗星，丰神俊朗、卓尔不凡，脚踩两岐履，穿的是绫罗绸缎，腰间系一柄盘龙雕花的宝剑，垂着艳红丝锦的剑穗。

不似江湖豪客，活脱脱一个贵公子装扮。

正是多日不见，被怀疑已死的石梁峰小师弟顾小山。

路平气得鼻子都歪了：我挣扎半天，不惜拼命要来东宝山救你，结果你特么活的比我潇洒多了！

只见顾小山分开人群，上前一步大声道：“五云夫人，放开小蛮，我饶你不死！”

五云夫人冷笑出声，置之不理，手上忽然发力，青气浮现，小蛮登时惨叫了起来。

五云夫人道：“小贱人，我先废你武功！”

顾小山伸手急道：“不可！”却已经晚了。小蛮原先修炼的十方山百花心经早已被五云夫人废了，被逼着改修百川凋枯大法，纵然天赋超绝，毕竟时日尚短。此时功力浅薄，又遇到了对百川大法知之甚详的五云夫人，哪里抵得过对方的真气？

她浑身颤动了起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坠下，想要求饶却连开口亦不得。

顾小山叫道：“快快交出小蛮，我顾小山为你担保，绝不为难！”

只是片刻间，小蛮一身功力尽废，身子似面条般软瘫了下去，五云夫人提着她后颈，口中哈哈大笑，又道：“好，好，你要人，我便给你。”

她伸手一甩，小蛮腾空而起，向着顾小山飞去，但紧接着空中碧绿的大手凝现，像拍苍蝇般对着小蛮的背影拍去。

顾小山发指眦裂，喝道：“你敢！”

路平远远地瞧着，见这一掌全力而发，丝毫没有留情的余地，不由地心中震惊：陈孟起这回可猜错了！

便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喝了一声：“山！”

但见剑光冲天而起，化作一面巨盾挡在了小蛮的身后，碧绿的大手拍在剑气之盾上，扑地一声化作烟雾散去。

小蛮的身子继续前飞，顾小山的身前却忽然多了一道人影。这人六七十岁年纪，须发皆白，相貌颇为苍老。

老者又喝一声：“林！”

只见小菜园的两侧，不知何时多出了二十位黑衣剑士，随着老者这一声轻喝，众黑衣剑士齐齐举剑横于胸前，铁剑上白光闪耀，化作一道道似软实韧的白线，相互交织，编成一张大网，兜住了空中坠落的小蛮，缓缓将她放到了地上。

路平心中一颤，不用别人提醒，心中已然清楚：游击将军胡不器带着那二十位阵剑军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