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十二年前。

流水枕石听游鱼，小径穿林抱幽山。苍松翠竹，明月清风，秋意正浓。

尚未能依着心意将十方山头完全地走上一遍，顾轻萍便喘着气在一块石凳上坐下了。

虽然发如青云，容颜未衰，但却已老得走不动路了。

本不该如此，她内力深厚、武功精湛，才只有五十四岁而已，这个年纪应正当春秋鼎盛、年富力强才对。

然而她却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状态：精力衰竭，大限将至。

石凳的对面，年近花甲、样貌寻常的王桐道：“是我害了你和予宁，若非修炼这明水决，予宁不会死，你也不会如此年轻便衰弱至此。”

顾予宁是二人的长女。

顾轻萍道：“宁儿的事情，你不怪我么？你千叮万嘱，让我不可将明水决传与他人，可我还是没能忍住。宁儿生了小山后，体质本就虚弱，又偷偷强练明水决，这才遭了反噬。”

王桐抬头看着星空，终于叹了口气，道：“先圣云：五十而知天命，我是五十而服天命。我本以为给她起名为‘予宁’，又打造出阵剑军，灭北蛮、破南疆，扫清六合、肃洗天下，大则开万世之太平，小则保汝母女一生之安宁。没料到……终究天命难违，还是没能让她平安度过二十二岁这道关卡。”

言语颇有些奇怪，顾轻萍却不以为意，似乎习以为常。她忽而轻轻一笑，道：“我以为大丈夫制天命而用之，没想到你也有畏惧的时候。”

又问：“我死之后，没了明水决，十方山当何去何从？”

王桐答曰：“顺其自然。”

顾轻萍开口又问：“谁能当百花剑派下代掌门人？”

这次王桐犹豫了起来，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才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道：“当然是霰雪剑——顾东园。”

顾轻萍一怔，忍不住又笑了：“你倒是举贤不避亲，东园才十六岁，小丫头如何服众？”

她侧了侧脑袋，嘴角笑意未去，脸上露出了悠然神往来，似乎在想什么极为温馨而期待的事情，道：“霰雪剑，这个外号是东园将来用的么？”

王桐点了点头，又道：“十六也好，三十六也罢，她叫顾东园，这便够了。”

……

十二年后，东宝山顶。

雪花片片飞舞，先是一片片，接着是一团团。路平身处其中，只觉天地间皆是茫茫雪白，置身于这冰天雪地中，却反是出了一声虚汗——这样说或许不准确，寒意并非侵袭于身，而是加之于心，那是发自灵魂的阴冷，让他止不住颤抖。

一瞬间，他已瞧不见正当空的炎炎烈日和无云晴空，也忘了烈日和晴空；听不见鸟语虫鸣和身边倒地众人的惊呼惨叫，也忘了鸟语和惊呼；嗅不到山林气息和野花淡淡的芬香，也忘了身处何地。

头晕目眩，恍恍惚惚。

直到他依稀听到了陈孟起的大叫：“补天术！快用补天术！补天术扛得住么？”

神智似乎有些涣散，路平喃喃道：“有个屁的补天术！”

他下意识地转头四顾——其实也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成功地摇动脑袋，只见茫茫的雪白中，一个醒目的黑点忽然出现，路平努力地想要睁大眼睛去看，眼皮却越来越沉，黑点渐渐地大了，颜色也慢慢地浅了，终于化作了一件脏兮兮、灰不溜秋的长衫。

长衫裹着承影剑鹿大的身子向后倒飞，他手中的宝剑早已消失不见，一边飞一边哇哇大叫：“有鬼！有鬼！无双姐姐快救命！”

砰地一声，鹿大的后背重重地撞在路平胸口，接着消失不见。路平仰面而倒，耳中听到了“叮”地一声，恢复了神智。

清醒的那一瞬间，他真切地看到了东宝山头地上横七竖、死状凄惨的尸体。但也只是瞬间，随即视野又被白雪填满，昏昏沉沉起来。

又是“叮”地一声。

如此周而复始，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察觉到了阳光，前所未有的灼热，刺得他睁不开眼，烤得他皮肤干而欲裂。

他的耳中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听到了顾小山的大喊：“姑姑，姑姑，你去哪里？等等我啊！”

接着是某个阵剑军士的惊呼：“将军！快来看，这里居然还有个活的！”

有人上前扶起了路平，叫道：“且慢动手，这是我三师兄路平！”

路平睁开眼来，视线渐渐聚焦，落到了那个一身华服的七师弟顾小山身上。

却听有人重重地“咦”了一声，道：“他是路平？”

路平抬头，正对上了游击将军胡不器惊疑的目光，胡不器上前一步，将路平从头到脚看了三遍，道：“果然没错了。”

这一声“果然”颇有深意，路平想：胡不器与陈文远见过面，想必已知道了我的身份，不知他又是什么态度。

忽地想起了系统的事，连忙去看。

方才雪花飞舞，路平不断地遭受攻击，连时间过去了多久都没有概念，恍惚中仿佛死了成百上千次，这时方才松了口气，原来只消耗了26个劫点。当然不是嫌少，只是比想象中好得多，难免有“意外之喜”。

不出意外的是：26个劫点中，只有第一次结算成功，后面的都是“同一场景、同一对手……”

仔细去看，劫点不多不少，剩了50点。面板上多出了两个技能：“百花剑术26级”，“百花心经改19级”。

路平的心头忍不住砰砰直跳，一次性得了45个技能点，这是仅次于那次被五云夫人和普渡和尚夹攻同时结算的大收获，但那次是两个人，这次只是霰雪剑顾东园一人。

顾小山的姑姑，十方山百花剑派的当代掌门人，居然强到这个地步？

承影剑鹿大在陈孟起口中是单挑天下前五的高手，虽然对这个排名路平心存怀疑，但其武功之高绝对是当世绝顶，顾东园能将其击败，让其大呼“无双姐姐救命”，这一剑的威力可想而知。

他把羡慕嫉妒恨的眼光投向了正关切地望着自己的顾小山，心道：你牛！你是主角！爷爷是阵剑老祖，奶奶是浮生剑，他们死则死矣，却一个留下了镇压天下莫敢不从的阵剑军，一个留下了用之不竭的万贯家财。现在又冒出了一个强出天际的姑姑来……

他勉力一笑，道：“顾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