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正俞疑惑看着他,他摆手吩咐道:“梁兄便陪同我到这里吧,我料想今日李陈世家的人回来闹事,我二人都被堵在府衙就不好了。有什么事我去就是了,你回守丞府歇息一下,一夜没有合眼了。”
听闻此言,梁正俞的心中一暖,他断断没有想到这个时候郑沣还在想着让自己回去歇息一下。不管怎么说,郑沣此举颇得他心。
“出了这么多事,我怎么能安心睡觉?我从侧门溜进府衙,先行去处理受难百姓的安抚工作。”
郑沣也没有坚持,唤马车夫让梁正俞先下了车,然后目送梁正俞步行离去,他才坐正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衫,将守丞绶带戴好,吩咐马车往府衙走去。
才刚到府衙附近,毫不出他意料,哭喊声已经传出很远,只见李陈世家的人一夜之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丧葬队伍,为首一个白发老妪拄着丧棒,哭得泣不成声。
刘缘带着一众捕快围着这群闹事的人,而看着现场的情况,郑沣发觉似乎别的死者的家人也都在这里,闹成一团。
看着这些,郑沣越觉得一阵头疼,那个老妪他认识,那是李陈世家的一个十分难缠的婆子,恶名远扬。
看到府衙门前的这一幕,车夫有些惊慌,他小心翼翼问:“公子,咱要不从侧门进去?”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直接过去就好。”郑沣敢来这里,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他怎么会退缩?
看着郑沣的马车,那老妪立马来了精神,她在两个下人的搀扶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马车前,吓得车夫赶忙停住了马,生怕一个不小心将这已经老态龙钟的婆子踩死。
老妪的哭声更大了,口中还嚷着:“你这个吃人的守丞,老守丞在的时候天下太平,怎么你这毛孩子上位没几天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啊!你可知道陈公子是多么优秀的孩子,就这么死在奉化了,陛下年前还说想念这孩子,想见见他,你这可让我们怎么交代啊!”
郑沣心下烦躁,对这个老妪吹牛的话更是心中恼怒不已。陈兆身为三品官,着实是地位不低,但是三品官在皇城一抓一大把,皇帝会对他的孙子感兴趣?
但是,此时他毕竟理亏,也不好发作,只好钻出马车,亲自扶起老妪,劝道:“老人家,这是有什么冤屈,好好同我说,我为你主持公道。”
“我呸!”老婆子一口唾沫淬在了郑沣的衣衫上,骂道:“你个道貌岸然的狗官。昨夜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会不知道?快把我家公子的尸首还给我们!等老爷知道了这件事,定然要将你碎尸万段,给我家公子赔命!”
眼见这老妪是一点也不想讲道理,郑沣也不再搀扶她。丢下老妪,他走到哭闹的人群前面,站在府衙的台阶上,扫过所有人。
除了李陈世家的这些人在胡闹,还有一些人也在跟着闹,但是毕竟没有李陈世家那样的背景,又多半是被这些人煽动的,因此不敢闹得太凶。还有一些则是默默抹着眼泪,不是来闹事的,多半只是想要一个说法。
郑沣看着人群中那默默垂泪的婆媳,看着眼泪汪汪的小孩子,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弥补这些可怜的百姓,男人就是他们天,若是死了男人,他们的天,便是塌了。
老妪还在不依不饶,想要扑过来同郑沣闹,郑沣挥了挥手,两个捕快上前按住了哭闹的老妪。李陈世家的人怎么会怕官府?当下在主事人的示意下,一众家丁上前便要打闹。
郑沣喝道:“你们都够了!”
心知郑沣有话讲,李陈世家的人也想看看这么一个年轻人要怎么解决这件事,一时间都纷纷安静了下来。
郑沣压着心里的情绪,他平静地说道:“我知道,各位都在为自己痛失亲人而感到难过,各位都饱受着与亲人分别的痛苦,我也曾失去过亲人,我与各位感同身受。”
“我呸!你凭什么感同身受!”老妪又冲出来闹。
郑沣也不理会她,接着道:“但是,我也想在这里澄清利害。首先官府已经明确下令宵禁时间提前,昨夜依旧有人聚众,不论有什么原因,城中不太平这件事都是知道的,为什么不能暂时在家里待着?”
“其次,父亲在的时候就说过,严禁去花楼暗坊等地方,是,政令并不严苛,所以就可以不遵守?”
“这件事发生了,我不能说官府没有责任。是因为我们办事不力,所以让歹徒猖獗许久没有查办他们。是因为我们为政不严,所以让那些坏人有了可乘之机,我代表府衙所有官员向大家致歉。但是这种事都有责任,我也希望诸位能够给我一点时间,我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罢这些,郑沣的目光扫过所有人,他沉痛道:“这种事对于奉化城,对于我们所有人都是惨痛的教训。我定当克己奉公,还奉化一个太平。至于已经失去亲人的你们,我不能让你们亲人复活,但是我会尽力补偿你们,让你们的余生不那么无助。”
这番话是对着那些妇孺说的,他知道这种时候,那些妇孺尤其需要安慰。
虽然他站了出来,但是李陈世家一直牵头闹事,弄得直到中午时分,府衙门口依旧吵成一团。
直到午后,闹事的人才暂时散去。着人带着钱财礼物去李陈世家看望,郑沣则晃晃荡荡走进府衙,刚进书房,他便坐倒在地。
从未感觉到这样劳累,彻夜未眠,然后一上午的时间都在争执中度过,此刻的他头疼欲裂,从心底里涌出的是委屈和绝望。
他想休息,想暂时放下这些事,什么都不去管。
书房门开了,同样双眼通红的梁正俞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的文书是关于抚恤金以及死者家属保障的处理建议。
“郑兄,辛苦了。”
“还好,梁兄也许久未合眼了。”
梁正俞苦笑了一下,说道:“府衙已经清点完毕所有死者的信息以及社会关系,下午将尸首送还给家属,官府补贴举办葬礼,还有这里是一些方案,请郑兄过目。”
“不必了,去做就是。”郑沣笑了笑,狼狈道:“梁兄说的对,有些事不必全部包揽在自己身上,你的能力我信得过。不过也不必亲力亲为了,交给刘大人去处理善后吧。”
两个人相视一眼,泯然一笑,一同瘫靠在地上,享受难得的平静。
昏昏沉沉在书房睡着,郑沣和梁正俞二人就连一下午外面的吵闹都没有听到。他们积攒了许久的困倦总算是得到了释放,那种感觉就像是灵魂都得到了滋养。
临近傍晚的时候,郑沣先醒了过了,他看了看有些昏暗的天色,轻轻扶着靠在自己身上的梁正俞躺下,给他取了枕头垫在脑袋下面。走出书房,外面还有人在不停地忙碌着。
看到郑沣出来,一个小吏高兴了起来,他忙上前行礼道:“大人您醒了,下午风后楼彩衣来过,给您送了些吃的。”
这些人还不知道彩衣离开风后楼的事,郑沣揉了揉微微发胀的脑袋,问道:“她人呢?”
“得知您睡着了,她说不想吵您休息,就先走了。”
说着,小吏招呼一个下人取来了饭食。
接过精美的饭盒,郑沣心里一暖。他确实是两顿饭没有吃了,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如若不是有彩衣在,想必也不会有人心疼自己。
想了想,他也不愿吵到梁正俞休息,便在书房前台阶上席地而坐,打开饭盒。里面是精心炖煮的几道小菜,还有白花花的米饭,看起来十分让人有食欲。
先不急着吃,郑沣先是安排下人去旁边的饭馆给梁正俞带一份饭食回来,以免梁正俞醒来之后没有东西吃,然后才撑开筷子,满满夹了一筷子菜塞进了嘴里。
刘懿听闻他醒来,也赶忙赶过来,对他道:“大人,该递呈燕池和发送朝廷的文书我已经送出了,这几天估计就会有结果。还有受害者的尸首我也吩咐下去发送回家属手中,两个流浪汉无人认领,我也命人准备明日在城外下葬。”
“做的不错。”郑沣找到了上位者的感觉,夸了一句。
刘懿为自己忽然间心头的欣喜感觉到了无奈。他苦笑了一下,接着道:“今天下午李陈世家闹的更严重了,他们说要登门赔礼道歉也得你亲自去,差下人去是怎么回事?”
末了,他担心郑沣会误会,又加了一句:“这是那个老婆子的原话。”
郑沣沉默了,他心中有种怒意在升腾。如今是有人恶意破坏奉化,此人的身份还绝对不低,甚至可能是中令丞的意思。而今李陈世家还不依不饶,誓要将这件事弄得鸡犬不宁,他心中怎能不怒?事到如今,他都怀疑这李陈世家的闹事,也是暗算奉化的那人计划里的一环。
然而,总是要息事宁人的,不然这件事仅仅是在李陈世家的发酵之下,便会愈演愈烈。
匆匆吃了一些食物,他也没有了胃口。他挥手道:“来人备车,我亲自去一趟李陈世家……赔罪。”
刘懿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无数次想过自己如果面对这种情况又该怎么样解决,他想过很多种办法,但是唯独没有想过亲自登门赔罪。这一趟去会经受多少屈辱,他不是不知道,但是偏偏这种承担后果的做法,令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