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郑沣感觉如芒刺在背,他惶然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仿佛一瞬间,他成了全天下的罪人。他不知怎么样才能弥补,似乎真的要在一个不想干的纨绔子弟的灵柩前跪着忏悔,才能平息众人的怒火。
他心中想了很多,但是闪过最多的念头,便是要想稳住李陈世家,给府衙争取足够的时间,他便必须要扛下这件事。
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心中默默垂泪,暗道一声“父亲,孩儿不孝。”旋即双膝一弯,便要下跪。
那一瞬间,尽管内心多柔弱,但是脸面上全是刚毅,像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就在将要双膝触地的时候,忽然一双有力的胳膊搀住了他,抬眼看去,却是李翰搀住了自己。
李翰的眼神汇总充溢着一种崇敬之情,好男儿并非是鲁莽之辈,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为常人所不能为,这才是好男儿!他唇角微动,对着郑沣道:“你是真的汉子,老子敬你!”
他赫然转身,对着一众族老,毫无敬意,道:“你们够了!看看你们教出的孩子,是个什么东西?郑公子在位期间他做的事哪件对不起城中百姓?凭什么要这样一个好儿郎给那个狗东西下跪?莫说他死本就是活该,就算是郑公子亲手解决他,又有何不可?他所作所为城中谁人不想他死?”
陈顼双眼赤红,而陈年已经气的躺倒在地,浑身抽搐。几个族老也都纷纷垂泪哀叹,一时间乱作一团,下人们纷纷上前照料族老,生怕这些半截入土的老人们有什么闪失。
李翰接着道:“我知道我说这些实在是不孝,但是大义在此,李敬爷爷常同我说做人要顶天立地,要懂得信义廉耻。我的罪过我会弥补,还请诸位放过郑公子。”
说罢,他对着一众族老,赫然下跪,然后砰砰砰便是三个响头。
“够了!”一直未发一言的李敬豁然起身,他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李翰,喝道:“这件事就这样了了,我给郑公子十天时间,十天,我要一个交代,十天里老夫承诺李陈世家不再发难。”
一种族老还想说什么,他们怒目而向,李敬却是眼神不善扫过所有人,一下子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李敬自顾自离去,口中吩咐道:“陈知,唤邓婆子回来,严令十日内不准族人离开府门。十天后如若郑公子给不出个答复,老夫第一个撞死在府衙梁柱上,为樊儿伸冤!”
此言明着是对郑沣下通牒,但是实际上又是给郑沣争取了时间,算是护着他,可偏偏所有人都不能说什么。陈知也只能是应允一声,往府衙赶去。
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会如此结束。郑沣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李翰,心中感动,鞠躬行礼道:“李兄也是一条英雄汉,在下钦佩。”
“好了别说了,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你快走吧。成大事者怎能婆婆妈妈,我可不想敬爷爷给你赔命,快去彻查这事吧。”
郑沣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他将恩情记在心底,再次鞠躬,然后转身离去。
离开李陈世家,郑沣先是回了一趟府衙。府衙门前直到天黑哭丧的人都还在,梁正俞早已睡醒,在门口主持大局的正是他。而不久之前,李陈世家的大管事陈知忽然来了一趟,伏在那个婆子的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李陈世家哭丧的人就那么走掉了。
剩下的人一下子慌了神。同官府的人作对,找官府的麻烦,他们没那个胆子,也着实心慌不已。若不是有李陈世家的人牵头,他们一开始也不会来。
还不及多想,远处马车晃荡,所有人都认得出,那是守丞的御用马车。果不其然,马车停下,车上下来一个公子,湛蓝衣袍,不是郑沣是谁?方才过去半月,此时的郑沣已经同之前大不一样,他脱去了几分稚嫩,换上的是一种不怒自威的气息。
迎着郑沣的目光,剩下的这些都是普通黎民百姓,他们纷纷低下了头不敢与郑沣对视。随着郑沣一步步走过来,几个人已经顶不住压力,告罪一声转身便走。
有人率先打了退堂鼓,这下子众人作鸟兽散,再没人在这里闹事。
梁正俞迎了上来。他的脸色还有些发白,想来郑沣自己的脸色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连番奔波劳累,一天过得比以往十天都忙碌。
“郑兄现在大不一样啊,一个眼神就能把闹事者吓跑。”
郑沣哪里听不出这是梁正俞同自己玩笑,他也笑了笑,拱手道:“梁兄也不差,起码往门口一站,没人敢进去。”
两个人相视一笑,转而放肆大笑,苦中作乐,不知不觉差点笑出了泪。
嘱咐刘缘多下心思看好府衙这边的治安,再顾不得多想许多,郑沣同梁正俞同乘一辆马车,往守丞府而去。
时间已经很晚了,因为先前的乱子,街道上也没有人敢这时候还在外面游荡,这时候的奉化比之前几年来说,冷清了许多。
时间已经进入了夏天,虫鸣阵阵,夏风吹来,一股股的泥土馨香带着城中的百家之味钻进鼻腔,这是生活的气味,说不清是那些炊烟饭菜,是那些胭脂水粉,还是些什么味道,很淡,但是很真实。
一队队巡城的士兵在街道上走过,见道守丞府的马车路过,便恭敬行礼,然后自发跟在马车后护送一段,直到下一支巡逻队出现,他们才自发换岗,接着去巡城。
马车中,郑沣自然知道这些巡城士兵的行为,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心底还是感动的。毕竟没有一条法令说过这种时候要保护守丞府,没有自己的一条指令说过看到官员的马车要保护,这是他们自发的。
梁正俞着实是受累了,随着马车的摇晃,他靠在窗户边,浅浅睡去。郑沣贴心地探出身子,拍了拍车夫的肩膀,指了指梁正俞,示意他慢点走,尽量稳一点。
离守丞府还有一段距离,郑沣便看到门口有一些人在翘首以盼,府衙还灯火通明,显然是在等着自己。
为首那女子更是令周围的一切都失了色。那曼妙女子美不可言,正是彩衣。她今天没有戴面纱,眺望的眼神中还有丝丝担忧,期盼,让恍若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她多出了几分真实感,仿佛就此坠入凡尘,惹人爱怜。
那一瞬间,郑沣真的很想跑过去,一把抱住这个令人心醉的姑娘,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膛,再不分开。他知道彩衣的心意,他知道他如何做彩衣也不会怪他。
只是,他知道什么礼仪廉耻,他知道还不到那个时候。
马车停在门前,郑沣唤醒梁正俞,然后自顾自跳下马车。彩衣已经一双美目润湿了几分,她下意识想要扑进郑沣的怀中,然而顾及周围下人的目光,她忍住了自己,只是蠕动着嘴唇,最终说出一句:“郑郎万般安好,妾身便放心了。”
这或许是除了父亲之外,第一次有人这样关心自己吧。郑沣知道彩衣一直以来的顾忌,知道她总是介怀身份问题。那一瞬间,他忽然想通了很多,若是生而有大抱负,缘何要处处在乎不相干的人的看法?
一股豪情油然而生,他张开双臂,在彩衣惊讶的目光中,他一把将彩衣揽进怀里。感受着怀中娇小可人的娇躯还在轻轻颤动,感受着彩衣曼妙身姿凹凸有致,她发丝身周的香气丝丝缕缕往郑沣的鼻腔中钻去。那一瞬,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定格了,时间也不再流转,一切都那么安详。
郑沣宽大的衣袍几乎完全揽住了彩衣的身子,换来的,是浓浓的安全感,和不胜凉风的娇羞。彩衣顺从地伏在郑沣宽大的胸膛,俏脸微红低声道:“郑郎,还有别人看着呢……”
郑沣笑了笑,吩咐道:“今日一天劳顿疲惫,你们带梁公子去准备洗漱休息吧,有什么明天再议。”
梁正俞已经看呆了,他怎么不知道这姑娘是彩衣?他怎么不知道这就是先前去花楼让他看的眼睛都直了的姑娘?而此刻就这么活生生在自己的眼前,而且还是在郑沣的怀里。
这奉化最美的一朵花,已经被郑沣捷足先登了。
他笑了笑,也没有出声打扰这对璧人,他挥挥手示意无关人员离开这里,给他们留下私人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