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靖王府回来后的几天里,慕成雪心神不定,满脸愁云,唤醒蝉的信物丢了,“婵”又未曾谋面,接下来该如何完成少主交办的任务?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然后起身支开窗户,两只眼睛呆呆地注视着银街来来往往的人流,脑海里苦苦地思索对策。
沉思良久,慕成雪依然毫无头绪,便合上窗户,坐在椅子上,一手轻托额头,视线在房间里胡乱游走,以减轻压力,舒缓烦躁的心情。
朱红的房梁、床栏镂空的蝙蝠木刻、青石板铺的地、漆黑的桌椅,最后她的视线落在梳妆台上的那本蓝色书册上。
这就是那个冒失的读书人准备呈献给靖王的诗集吧。慕成雪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不禁噗嗤笑了,这一笑将心中积压的阴郁冲淡。
罢了,反正待在这苦想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拜读一下别人的大作吧。带着这样的想法,慕成雪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本书册。
书封用隶书写着杜天一诗集五个字,慕成雪以手掌轻抚纸面,上等的徽州纸,质地均匀,厚度适中。翻开封面,整齐的文字是印上去的,雕工细腻,字体工整方正,墨色乌黑发亮,没有漏色缺迹。慕成雪大概估算了一下,这本不足百页的小册子,纸张、雕版、印刷到装订,连材料到工时,至少要花费五十两纹银。想想那书生的穿着打扮,应不是富裕人家,出这本册子怕是花去他全家大半积蓄。
花了这许多心思,举全家之力做本诗册,只为自荐以求得靖王的垂青,可却阴差阳错到了一个茶女的手里,也许就是没有显贵的命吧。慕成雪既感叹又惋惜。
随便翻看几首,慕成雪就挪不开眼了。诗大多是写景抒情,而且写的都是乡村田园景色,诗句清新脱俗,浅显易懂,不拘平仄韵脚,每每最后感情自然流露,毫不矫揉造作。
这种田园诗放在王公贵族眼里有些难登大雅,毕竟太学院里的学士们更推崇对仗工整、用词华丽的诗赋,没几个豪气冲天、大气磅礴的好句,难入这些人的法眼。《杜天一诗集》若真献给了靖王,王爷很可能就随手翻翻,付之一笑,但慕成雪正巧向往自由自在、轻松写意的田园生活,杜天一的诗正对她的胃口,一字一句都写到慕成雪的心坎上。杜天一少了在靖王府飞黄腾达的机会,却收获了慕成雪这个知音。
慕成雪看完一首又一首,完全沉浸在诗句营造的意境中,“蝉”的事情早飞到九霄云外。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梆梆梆”的敲门声。
“谁?”慕成雪合上书,抬头看着门纸上的人影,有点生气地问道。
“是我,翠娘。”
“什么事?”慕成雪重新打开书页。
“欧阳使者来了,人就在听雨阁。”
慕成雪眉头紧皱,先前的不快、烦躁从九霄之外飞回心中。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凭我与少主的关系,量你欧阳正如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慕成雪心一横:“让他稍候,我马上就到。”
慕成雪坐在梳妆台前,目光回到书面上。
“姑娘,尊使急着要见你。”翠娘说。
“我说了,让他稍候!”慕成雪不耐烦地回道,目光不离开诗册。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候在门口的翠娘有些焦急,再次催促道:“姑娘,再让尊使等下去,我怕姑娘以后在少主面前不好说话。”
慕成雪叹了口气,取下头钗放在刚才读到的地方,然后合上书把书重新放回梳妆台,对着铜镜稍微打扮片刻后,站起,向房门走去。
“咯吱”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欧阳正如图一身白袍,手持一方折扇,站在门中。
慕成雪看到欧阳正如的眼神,有一种愤怒,在怪她太怠慢,她保持平静向欧阳正如行过屈膝礼:“阿雪见过欧阳尊使,还请尊使在听雨阁再等候片刻,待阿雪稍整妆容,随后就到。”
欧阳正如轻摇折扇,不置可否。
慕成雪低头垂目,双手扶住左右门页,将门缓缓推合。
就在两片门业要合上的瞬间,欧阳正如叠起折扇,右手一伸,用扇木卡住门缝,左手用力一推,门向两边飞开。慕成雪收回双手,后退两步,避开了飞来的门页。
趁这个当口,欧阳正如快步闯进房间,打开折扇,向身后的门页一挥,只听“哐”的一声,两个门页又紧紧合上。
慕成雪看着欧阳正如,与上次在听雨阁会面不同,此时的他,双目如炬,毫不躲避慕成雪的视线,轻轻摇动折扇。
慕成雪涌出一股不祥的感觉,左手暗自紧握衣袖中的银针以备不测,表面强装镇定:“欧阳尊使这是要做那般?”
欧阳正如不急不慢拣个椅凳坐下:“我来都是找你谈事情。”
“这么急?!”
“对,很急。”
“那就马上去听雨阁吧。”
“我觉得这里就不错。”欧阳正如拿起桌上的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听雨阁是乌木构造,隔音好。慎重起见,还是去听雨阁吧。”听雨阁有暗道机关,慕成雪觉得在那里谈,自己也更安全。
“就在这。”欧阳正如一抬手用折扇拦住慕成雪,看了看对面的椅子,示意慕成雪坐下。
慕成雪藏在长袖里的手握了几下银针,坐在欧阳正如对面:“尊使有什么急事?”
“我想问什么,你难道不清楚?!”欧阳正如啜了一口茶。
“蝉的事,我已经去靖王府打探过,只是还没有跟蝉联系上。”
“如果是这样,那你还得继续去靖王府,直到确认联系上他为止。”
慕成雪无奈:“是,阿雪记住了,一定会唤醒蝉。尊使还有事吗?”
“怎么,这么着急让我走?”欧阳正如笑了,“茶都不让我喝完?”
“当然不是。”慕成雪。
“我从来没有进过你的闺房,今天我要涨下见识。”欧阳正如放下茶杯,目光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四处打量。
慕成雪他敢怒不敢言,欧阳正如仿佛看出了她的心理,故意在她房间里逗留,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走动。
欧阳正如走过书案、走过床铺、走过漱洗架,最后来到慕成雪的梳妆台旁,面对铜镜。
慕成雪在欧阳正如后面,警觉地盯着他。铜镜里欧阳正如的脸突然惊讶到扭曲变形。
“杜…天…一”欧阳正如慢慢念道。
慕成雪急忙走过去,想要收起那本书,但为时已晚,欧阳正如已经拿起了书册。
“他不是六瓣梅的人,他是谁?”欧阳正如狠狠地盯着慕成雪,厉声问道。
“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读书人,尊使多心啦。”慕成雪伸手去拿诗册。
欧阳正如用折扇挡住慕成雪的手,护住书:“穷困潦倒的读书人?为何他的诗集出现在你的房间里,里面还夹着你的头钗!”
“尊使,这恐怕不是您管的事情。”慕成雪受气多时,忍不住回顶了一句。
“是吗?我若一定要管呢?!这件事一定要报告少主。”欧阳正如说着把书收到怀里向房门走去。
绝不能让他把书带走,欧阳正如定会在少主面前借题发挥、大做文章。
“站住!”慕成雪喝住欧阳正如,“书放下,人离开。”
“凭什么?”欧阳正如头也不回。
不能犹豫了,慕成雪左手一抬,“嗖”的一声,银针飞向欧阳正如。
欧阳正如却好像脑后长眼,抖开折扇,冲银针一挥,“叮”银针被折扇打落在地。这扇面上镀了一层金刚砂,别说银针,刀剑都穿不透。
欧阳正如转过身,脸色铁青而又阴沉,就像一口黑锅:“说!他是什么人?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把书留下!”慕成雪愤怒地看着他,并不去理会欧阳正如的问话。
“哼,你不说,我还有其他办法。”欧阳正如轻蔑地呼出一口气,回头向门口走去。
慕成雪迅速从床枕下抽出一把匕首,挺在欧阳正如面前,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
“你这是?”慕成雪的举动让欧阳正如用有些意外,他展开金刚扇,惊讶地看着慕成雪。
慕成雪转过刀锋,用刀刃抵住自己的喉咙,“你若心里还有一丝对我的情意,就把书留下,否则,今天我就死在你面前。”
慕成雪握刀的手轻轻滑动,刀锋所过,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
欧阳正如看着慕成雪决绝的眼神,内心动摇了,极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书,扔在茶桌上,然后走到慕成雪耳边,轻声地赌咒般地说:“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得不到,别让我碰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