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门出?”欧阳正如放下酒杯,一把握住折扇。
慕成雪倚在窗边,没有理睬欧阳正如,专心聆听那小贩的叫卖声。
“七个铜板买一碗,贼香类。”刚才那小贩大声叫嚷。
“到底是哪门出啊?”欧阳正如快步走到慕成雪面前吼道。
慕成雪惊奇地看着欧阳正如,记忆中他恐吓过,威胁过,但从来没有吼过自己,这异乎寻常的焦急,实在太反常。她也吃不准,欧阳正如是因为担心杜天一逃跑,还是担心杜天一被抓。只是欧阳正如的反常,让她打定主意,不能再进一步试探下去。
她嘴角两端向上微翘,冷峻的眼神开始柔和,两弯眉毛舒展。
慕成雪对欧阳正如笑了,虽然只是浅浅的一笑,但也着实让欧阳正如吃惊不少,他一度认为眼前产生了幻觉。
“尊使,杀鸡焉用牛刀,些许小活,让下面的人去做吧。”慕成雪说完,缓步走到桌前,给欧阳正如的杯子倒满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尊使,刚才属下有任务在身,有所怠慢,这一杯算作赔罪。”说完,慕成雪端杯一饮而尽。
“慕成雪你搞什么鬼?你不是专程请我来帮忙的吗?”欧阳正如质问。他很清楚,慕成雪是想困住他,怕他节外生枝,破坏整个抓捕。
“以前,我的酒,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推辞的。”慕成雪扬起细眉,明亮的眼睛注视欧阳正如。
“你想干什么?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告诉我,杜天一从哪门出的?!”欧阳正如双手握住慕成雪的肩膀,手指嵌进她肉里。
“哼!”慕成雪柔和的目光又变得冷峻,拂开欧阳正如搭在肩上的手,用略带失望的语气说道:“你还是没变,在你心里任务始终是第一位的。”
说完,慕成雪狠心把头一扭,拿起桌上的酒壶倒满酒杯,又痛饮一杯,烈酒穿过喉咙,灼烧感顺着食道,直达肠胃。慕成雪心里一阵恶心,一手撑住身体,一手用力捂住嘴巴,两个眉头紧紧皱成一团。不适感稍稍缓解后,她又去拿酒壶,却被一只大手按住。
“你这又何苦?”欧阳正如看着慕成雪,眼里充满怜惜,“过去的事情你不是不想再提吗。”
“哼。欧阳正如,你知道我这几年在京城是怎么过来的?!”慕成雪双目圆睁,“没有人能相信,没有人能依靠,没有人能托付,所有的所有只能靠自己。找不到一个人倾诉,找不到一个人陪伴,只有永无休止的迎来送往。每到深夜,我一个人坐在房里,坐在镜前,看着自己,我究竟还是不是我,无忧谷,谭苕山那些日子,我还能再来一次吗?”
“那你,听雨阁里对我说的那些话?”欧阳正如痴痴地看着慕成雪。
“你以为我在摘星楼就可以随心所欲吗,摘星楼里到处组织的耳目,摘星楼是六瓣梅的摘星楼,不是我慕成雪的摘星楼。”慕成雪双眼里漾着泪光。
“所以,你才,你才借机把我引到仙人府来。”欧阳正如心乱如麻,万万想不到慕成雪会在这时候向自己表明心迹,他低下头激动地反复捏握折扇,杜天一已被他扔到九霄云外。
慕成雪抬起头,把泪水憋回泪腺,脸色恢复平常,冷冷地说道:“尊使,是时候出发了。”
欧阳正如双手捏住慕成雪的肩膀,把她搂进怀里,喃喃地重复:“你怎么不早说,怎么不早说。”
“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吗?”慕成雪双手轻轻搂住欧阳正如,欧阳正如以几倍的热情回应她。两人拥抱良久,携手坐在桌前,互道衷肠,犹如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一样。
没了欧阳正如,杜天一应该稳了。慕成雪心里暗自揣度。
杏花厅那边,果然不出欧阳正如所料,杜天一倒在了体能关,这一关的内容是举石锁,那石锁足有六十斤,考虑到这些读书人平常不太锻炼,靖王只要求提锁至胸即算合格。可杜天一手无缚鸡之力,看到又粗又大的石锁竟晕了过去。当关考官看了,连连摇头,差人抬下楼,一碗凉水浇醒后,礼送出门。
杜天一出了杏花厅,不知道如何去跟欧阳正如交待,不知道如何去应对慕成雪,一脸恍惚,在街上慢腾腾地挪动,任街上人流从身边滑过。人还在,魂已丢,说的就是这般情形。
杜天一举目扫过,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个世界。街边一对情侣映入眼帘,十指相扣,有说有笑,姑娘圆圆的脸上泛着甜蜜的笑容。
不能这么就范,还有一个人在家里等我。一定要活着回去!
杜天一提了提挎包,抬起头,挺起胸,沿着街道迈开大步。
“芝麻糊啦,又香又甜的芝麻糊啦。”不远处一个商贩挑着两个木桶,一颠一颠地跟在杜天一身后叫卖。
杜天一眼光扫向那商贩。他带着顶大帽檐的草帽,脸型削瘦,灰色的衣服上打着几块深蓝色的补丁,身材不高,精壮的体型不像贫苦人家。两人目光相对的一瞬,商贩迅速扭过头,把草帽往下拉了拉,遮住脸面。
这个人,可疑!杜天一又往前走了五十步,耳边又响起了卖芝麻糊的声音。
杜天一没有猜错,那商贩正是慕成雪派来的细作,此时正在通过暗语招呼同伴。
街角处,几个小孩在玩踢房子,杜天一走过去,拿出三十文钱递给一个最高的女娃。“那边有卖芝麻糊,快一起去买。”
女娃看到这意外的收获,高兴地向杜天一道谢,身边的几个小娃呼呼雀跃,在女孩带领下向担芝麻糊的商贩跑去。
趁此机会,杜天一疾跑几步,拉开与商贩的距离。
这应该能拖上一会,慕成雪应该还安排了其他人,还需要想其他办法。
杜天一想到欧阳正如跟他说过,猎手总是藏在暗处窥探他的猎物,猎物想要躲过猎捕,最有效的方法是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现在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各地的商贩来往如织,接踵摩肩。杜天一这身穷酸的读书人布衫实在是有点打眼,关键是他未做过太多体力活,皮肤过于白皙,非常引人注目。
他四下看了看,发现街边有个小贩在那里卖姑娘抹的脸霜,他掩着脸悄悄走过去。
“这位先生,这盒膏好啊,天然羊脂提炼,抹在脸上,晴天防晒,雨天隔水,最主要的,您看”小贩凑过来把霜盒盖打开,露出雪白的油脂。“涂脸上显白啊,先生,送心上人,保准没错。”
杜天一没理会小贩,一个个翻开脸霜的盖子。
“诶,诶,先生你买不买?”小贩抓住杜天一的双手,“不买,别捣乱!”
“你这儿有没有黑色的脸霜?”杜天一焦急地问道。
“黑脸霜!”小贩惊得张大了嘴巴,“没有,没有。”
小贩推着杜天一离开,“黑脸霜,添乱!”
杜天一又小心翼翼地转了几家卖脸霜的小铺子都没找到。这可如何是好,杜天一想来想去,灵机一动,买了一盒雪花霜,拣了一个僻静地,从挎包里拿出墨盒,取出一丁点掺在雪花霜里,揉搓一阵,雪花霜变成了黑花霜。
杜天一把黑花霜往脸上浅浅地涂了一层,白脸变成里棕脸。他搂起长衫,把下半截撕了下来,拧成长条,学街上的商人模样,缠在头上当头巾。
这下应该没人认得出啦。杜天一走上街道,混进来来往往的商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