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成雪从郭员外家回来时，夜幕已经降临，此时的银街正是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各个酒肆、妓院、饭庄、茶馆大门敞开，大口大口地汲取街上拥挤的人流，同时又反哺出一些酒足饭饱、志得意满的人。

慕成雪坐在轿子里，掀开轿窗帘看着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自己坐的这台小轿就像人流里一叶小舟，除了顺水而动，几乎没有其它选择。哎，尽人事听天命吧，慕成雪把那轿帘重新拉好，自我安慰道。

过了一会，轿子停了，轿夫告知慕成雪摘星楼已到。慕成雪走出轿厢，在摘星楼大门前，她站立良久，心中莫名涌出感伤。难道自己付之心血的地方，真的要被刑部端掉了吗?

面前的摘星楼还跟平时般，高高耸立于银衔旁，俯视脚下的芸芸众生，每层楼都由百十座大灯笼照亮，即使在远处，那亮光也清哳可见。夜晚的摘星楼，远看就如一座闪烁亮光的巨柱，擎起皇城外的天空。京城里的人通常会造诉外乡人“晚上想去银街，朝着闪光的摘星楼走就行了。”

面前的摘星楼也跟平时不一般。大门被刑部设了的三重岗哨，楼内虽灯火通明，却冷清得很，不像旁边的店面一样热闹有声。门外除了站岗的衙役，再找不到第二类人。

慕成雪挽起长袖，慢步走向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摘星楼。

“哟!楼主回来了?!”之前那个站岗的蓝衣服差役看到慕成雪，咧嘴笑笑，怪声怪气的朝她打招呼。

周围的几个衙役被这一声吸引迅速围了上来，就像听到同伴招唤，围向猎物的群狼。个个毫不顾忌地用奇怪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慕成雪全身。

慕成雪不去理睬，与往常一样走向她的摘星楼。

“嗳，楼主留步。”一个长着三白眼的差役突然窜到慕成雪面前，险些跟她撞在一起。

慕成雪急忙后退几步，拉开与那差役的距离，虽然厌恶，但却装作无事，“差役大哥，有什么事？”

“嘿，嘿也没什么大事？程大人交待了，出入茶楼之人都要细细盘问，仔细搜查，不能带进一点儿奇怪的东西。”三白眼挤挤眉毛，搓搓双手。“怎样，慕姑娘别让兄弟几个为难啊!”

“我想跟石姑娘谈两句。”

“嗨，实话说了吧。你走之后，石姑娘交待了，待你回来后，要细细地搜，认真地搜，不留情面的搜。”

原来如此，慕成雪面上毫无动静，心里一阵恶心，没想到这小姑娘也会放长线钓大鱼，好在自己有所警觉，已把没有送出的银票销毁了。

“差官大哥，你有你的命令，小女子照做便是。”

“对，照做最好。”三白眼一挥手，围上来的差役开始搜轿子，搜了半天没有任何发现。

三白眼并不甘心，把手伸向慕成雪，他想要搜身，手在空中被她挡了回来。

“官爷做甚？”慕成雪问。

“做甚？爷要搜身，还不快把手拿开！”

“还是让程大人亲自来检查吧。不然，毁人清誉，小女子可要去击登闻鼓请大理寺主持公道了。”

几句话说的是不卑不亢，说得三白眼哑口无言。三白眼登时气势就没了，见碰了钉子，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妈的，不过是银街一个卖笑的婊子，装什么清冷，还他妈清誉我呸!”

旁边几个差役见那三白眼吃了憋，发出一阵哄笑。

“行，你就在这慢慢等程大人吧，她去刑部衙门，今晚上还不知道能不能来呢。”三白眼推开身边起哄的差役，闪到一边去了。

轿夫们与慕成雪结算完银两，把轿子抬进了摘星楼。刑部的蓝衣吏只顾看着慕成雪，没有发现轿底放银两的小暗格，慕成雪暗暗侥幸，还好提前烧了那些银票。

现在慕成雪一个人站在大门岗哨前，进不能进是退不能退，她望着银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这人流里不少有摘星楼的熟容，平日百金千金地往她身上砸钱，只求搏自己一笑。现在，看到刑部盯上了摘星楼，都恨不得绕道走，看到慕成雪孤零零的一人站在楼前，都快步走开，惟恐多逗留一刻。

慕成雪不为这些苦恼，世间冷暖，她早就习惯了，明哲保身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长夜漫漫，不知道程无双在背后又在使什么手段？欧阳正如，此刻在密室里不会出什么事吧!

正在她发愣的时候，一个人走过来，用清脆的声音说道:“慕姑娘回来了！”

跳跃的黑辫子，明亮的大眼睛，慕成雪很快认出了石清泉。

“石姑娘”慕成雪行了个屈膝礼，心里有了几分戒备。

石清泉一愣，依葫芦画瓢也行了个屈滕礼，她自幼行为缺少礼数，屈膝时双脚也不前后错开，并拢弯了一下，滑稽的样子让慕成雪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心里的戒备有些放松。

石清泉见慕成雪脸上有了变化，胆子大了。嘿嘿笑着，走近慕成雪，突然一把抓住慕成雪的手，然后又突然惊呼道：“慕姐姐，你手这么冷!快进楼里去，别在外面受冷了。”

慕成雪冷笑一声：“石姑娘，你是关外人吗？这样不认生。”

“我娘是，我爹讲我性子随她。”石清泉言语有些低沉，流露一丝悲伤。

“可惜，你爹娘都去世了。”慕成雪故意冷冷地说，想刺痛石清泉。

“是啊，就一晚，都没有了。”石清泉并没有发火，只默默抬起亮盈盈的双眼与夜空的明月对视，自说自话。

慕成雪见她黯然神伤的样子，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慕姐姐，你是不是生我的气？”石清泉问道。

“生气，为什么？”

“因为我怀疑你啊，刚才你和三白眼的话我都听到了。确实是我交待的，我知道这么不好，但我太想找到破案线索了，所以故意放你出去，然后派人跟踪你，想找到线索。”

慕成雪笑了：“你这么称呼官差啊？恩，三白眼倒还蛮贴切。”

石清泉吐吐舌头。

“你找到什么没有？”

“没有，慕姐姐这一路都是会的摘星楼以前的客人，每次都只是一小会，我想是我多疑了。说这些干啥，你出去了这么久，想必又冷又饿。走，我请你去醉仙楼喝几壶热酒，暖暖身子，算赔罪吧。”石清泉拉起慕成雪的手。

“多谢石姑娘好意，可我现在只想回家。”慕成雪看看大门口的岗哨。

石清泉会意一笑，“怎么，他们不让你进去？”

“是你不让我进去吧。”慕成雪浅浅一笑，把刚才发生的事向石清泉讲叙一遍。

“真是岂有此理！我只让细细搜查轿子，他们竟仗着执行公务趁机揩油!不知廉耻!”石清泉骂道。

“公人中也不全是这样的人，只不过，我运气不好撞上了。”慕成雪安慰暴怒的石清泉。

“慕姐姐，你且随我来。”

石清泉不容慕成雪推辞，拉着她的手冲到岗哨前。慕成雪知道她有程无双的令牌，足以使唤这帮差役，心中未免大喜。

岗哨刚刚换完班，三白眼很幸运，已下去休息了。新来的差人看见石清泉领着慕成雪，知道又来了状况，个个抖起精神。

“停!”领头的差役将两人拦住。

“怎么?我也要检查?”石清泉昂起头说。

“石姑娘自然不用，只是旁边这位......”差役眼珠子上下滚动，来回打量慕成雪。

”这是我的朋友，摘星楼就是她家开的，她还不能回家了？”石清泉反问。

“石姑娘，程大人走时吩咐在下，定要对进出摘星楼的所有人，仔细搜查，不可有一丝疏漏。所以，摘星楼楼主也不例外。”那公人一脸严肃，全然没有之前三白眼的恶心样。

“嘿，你倒是蛮不错，可是楼主毕竟是女儿身，男女毕竟有别。”石清泉说道。

那官差面露难色，”这，如此，只能委屈楼主在外稍等片刻。让程无双大人亲自搜查后再进去。”

“你可知程姐姐何时回?”

“小人不知!”

“那你准备让个姑娘家在外转悠一晚上？”石清泉瞪着眼睛，佯装生气。

“小人只管查人站哨，谁能不能进屋，能不能回家就不是小人管的事啦。”差人毫不退缩。金

“你......”石清泉被呛得没了声。

慕成雪拉拉石请泉衣袖，凑到耳边轻声说“算了，石姑娘，还是等程大人来了再说吧。”

“这怎么行，你不知道，她老忙了，没准这一晚上都不会来！”石清泉大声回绝。说完，她掏出程无双给她的搜字令牌，冲站岗领班的差人晃了晃，喊道“喂！你可认识这牌子。”

“刑部高阶缉捕的令牌，小人当然认得。”差人答道。

“这牌子可使得动你？”石清泉声音提高了几度。慕成雪也专注地看着差人的反应。

差人看着令牌沉默半响，眼神闪过一丝犹豫。

“这可是程大人亲手给我的，怕的就是你们不听话。”

石情泉看令牌起了作用，得意地把头往后一甩，额前的空气刘海也随之飘动。

“石姑娘，请恕下官不能从命！”差人犹豫了一会，下定了重大决心，用最坚决的语气回答了石清泉。

“你，怎么这般不识抬举!”石清泉忍不住用手重重拍了一下差人厚实的肩膀。慕成雪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石姑娘，我严守职责是为了尽早破案，为姑娘你申冤啊。石姑娘应该理解支持才是，不该任性习蛮，让我等为难。”差人说道

“哎，你说话还一套一套的。”差人的话入情入理，石清泉竟然笑着夸道。

慕成雪已半侧着身，准备往回走了。石清泉眼珠子咕噜一转，一伸手又把慕成雪拉回来，她收起怒气，双眉上挑，嘴角上弯，朱唇开启，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甜甜的笑。

“差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大晚上了，还辛苦站岗放哨。因为我家的事情，害您这么劳累。对不起，刚才我一时性急，说话硬气了些，差大哥千万别往心里去。”说完，石清泉认真地朝了一躬。

听完石清泉这番话，看过石清泉行了礼，差官心里的委屈也没有了，客气地说:“石姑娘能理解，我们心里就舒坦些，事情就好办多了。”

“不过，您看，一个柔弱女子，一个人留在外面，夜不归宿，多有不便，更何况这位姐姐还有旷世美颜，深更半夜一个人在外溜达，好比羊入狼群，鹿进虎窝，鱼上猫家，鸡给黄鼠狼拜年......”石清泉文思泉涌，慕成雪听了，忍不住干咳了两声，打断了她的胡编乱造。

“额，总之是极危险的事，肯定会有歹人打这位姐姐的坏主意，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到时候出了事，刑部也有关系吧，到时候，程无双姐姐若是问起，差大哥你该如何应付啊?”石清泉俏皮地反问。

差人听了这话，认真看了慕成雪一眼，慕成雪适时地回了一个笑，差役的心有点软了。

“可是，程大人有令......”他还是有些犹了象。

“差大哥，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也是女儿身，我来替程姐姐搜身！”石清泉出了个好点子。“

“你?你会吗？”那差役怀疑地看看石清泉。

“我会啊，程姐姐教过我的，难道你还担心我包庇?”

石清泉忽地抓起慕成雪右手大声说道：“若这位姐姐跟我家血案有关，我石请泉第一个不饶过！”

“好吧!”差人终于松了口。

“谢谢，差大哥真是个好人!”石清泉拍手笑道，然后把慕成雪拉到一边。

“差大哥，我要搜了!你看可以不?”看着差人目光不离，石清泉笑容满面地提醒。

差役听懂了意思，吆喝其它站岗的人转过身去。

石清泉朝慕成雪做了个鬼脸，双手“啪啪”往自己肩上、前胸、腰间、大腿、小腿处拍了十五六下，随后，带着慕成雪走到岗哨前。

“报告差大哥，我已细细搜过了，没发现任何异常。”石清泉一脸严肃

那带头的差役只好放行了。

“谢谢大哥。”石清泉拉着慕成雪跨过岗哨。

“真不知道，程头为何要把这位疯姑娘拉一起。”差役摇头不解道。

两人离了岗哨，走到摘星楼大门口。石清泉松开慕成雪的手，“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送姐姐到这吧。”

“多谢石姑娘出手相助。”慕成雪屈膝行礼。

“客气啥?”石清泉双腿并拢，歪歪扭扭地也做了一个，说罢准备离开。

“且慢。”慕成雪叫住石清泉。

石清泉转过头，“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石姑娘，你现在就真的不怀疑我了？”

“不怀疑，我之前已经派人追查了你。况且，俗话说相由心生，姐姐你这般美丽高冷，怎么会是杀我父母的凶手？”石清泉嘟着嘴。

听到美丽高冷四个字，慕成雪噗嗤一笑：“可俗话也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不怕我跟杀手是一伙的吗？”

“不怕啊，你若跟他们一伙，我那时再找你报仇便是！”

真是个心大的姑娘，倒有几分像小王爷慕成雪生出十分喜欢来。

“姐姐，我走了。”

“妹子，等下!”慕成雪再一次叫住石清泉。

“哎呀，姐姐还有什么话？能不能一次说完。”石清泉假装生气。

慕成雪冲楼里拍拍手，走出一个伙计，手里提着个篮子。

“这次多亏了你，这盒梨花酥拿去解馋吧。”

“好嘞。”石清泉毫不客气地接过点心篮子。

慕成雪从袖子里取出一根银针，递给石清泉，“既认我做姐姐，以后遇到难事，可执此物找我。”

石清泉接过银针，举在慕成雪面前，“妹妹，现在就有事求姐姐。”

慕成雪略一思索，“你是让我帮你打探凶案线索？”

石清泉点点头，“姐姐久居银街，识人众广，妹妹求姐姐帮忙！”

“好！”慕成雪低头想了一会，郑重地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