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谨坐在桌前，一言不发，眉头紧锁，翻看程无双的报告。桌上还放着皇上的玉制令牌。程无双忐忑不安地站在刘谨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一张书桌。

报告写得详实，刘谨瞧得也仔细，程无双等得很煎熬。此回摘星楼，大动干戈，却一无所获，程无双还被慕成雪数落教训了一番，若是没有石清泉出来救场，只怕程无双已被停职待查了。想到这些，程无双就觉得脸上无光，只恨地上没个缝，钻进去的好。

良久过后，刘谨终于看完了报告，把厚厚一叠书扔在一边，似怒非怒，两眼直盯着程无双，叹了口气，尚未说话。

程无双经不住他这般看，故意垂眼看地，等着刘谨的数落。

“你竟然一点东西都没搜出来？我的神捕呀。”刘谨摇着脑袋，感到不可思议，官帽后两根官须也跟着摇摆。

程无双抬起眼，视线焦点从书桌前的一块破地砖转移到屋顶梁子上的蜘蛛网。

“都说银街十个商铺九个黑，摘星楼，诺大的一个铺面子，要没干一点违法的事，说出去谁信？！怎么你偏偏就找不出叉子？程缉捕，好歹你也搜出点什么，给刑部，给圣上存几分颜面啊。”刘谨忍不住站起来，晃动食指，点着程无双，嘴上胡子随着话音一颤一颤。

“我在议事殿上好说歹说才把这白玉令牌争拿了来。”刘谨用手敲敲书桌上的玉牌，“指着能帮你破案。呵，这下倒好，被摘星楼，不，被你自己搞砸了，让人家看了笑话。”

“大.....”程无双刚想申辩，可马上被刘谨堵回去。

“你先别说话，马上就给你说话的机会。我问你，怎么就咬定摘星楼窝藏了嫌犯？”刘谨踱步走到程无双对面。

“我有证人!有目击者!”程无双理直气壮地说。

“谁啊？唐少？就他？一个混迹于勾栏瓦舍的纨绔？”

“我看过他的笔供，也亲自问过本人，他说的话不像是假。”

“就算他没有假，也是存在认错的可能吧？”刘谨反问。

“我...我就是为了排除这种可能才去搜摘星楼啊。”程无双说。

“你......，强词夺理！强词夺理！”刘谨大声冲着程无双吼道。

程无双也紧闭口唇，把气憋在肚子里，不敢大出。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好些时候，还是刘谨先打破沉寂。

“罢了！事情已经发生！多说也无益，你去搜摘星楼，我

也是点了头的，令牌也是我亲手交给你的，这事就不提了，报告拿去文楼入档。”

“是”程无双拿起桌上的报告，转身准备离开。

“回来!”刘谨喝住程无双。

“大人，还有何吩咐？”程无双不情愿地转身回来。

“程无双，真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

“要打要罚，听凭大人决断！”

“呵，看看你那副臭脸！”刘谨骂道，“打你，罚你能破案吗？皇上追得紧，本月内破案，你接下来准备从哪里查起？”

“大人，我还是认定摘星楼有鬼，准备派人继续紧盯摘星楼，只等狐狸露出尾巴。”程无双坚定地说。

“无双！”刘谨站在桌边，焦急地拍着桌子，“你怎么钻起牛角尖了，前后翻了遍毫无结果，怎么还不甘心？你就没想到是侦

破方向不对吗？”

“慕成雪的表现实在可疑，我不认为她是什么好人？”

“银街上的买卖人有几个是好人？她慕成雪就算一身黑也不见得趟了石府这潭混水！何况你已经打草惊蛇，紧盯又能怎样？是时候换换方向了。”刘谨苦口婆心地说道。

“我现在也没有其它方向!”程无双硬生地顶回去。

“那我给你指一条方向！”刘谨一把揪住程无双的领子，将她拉到近前，把六瓣梅给靖王送黑帖的事告诉她。

“摘星楼的人，全部撤回来，我跟靖王说好了，让你入王府查找六瓣梅的线索，你把石府的案子转给其它人，麻痹凶手，怎么样？”刘谨说完，看程无双有些犹豫，马上语气一变，“不管你愿不愿意就这么干了，回去整理下，准备移交。”

“大人!”程无双还想说些什么。

刘谨一抬手制止了她，“什么时候去靖王府听我通知吧？”

程无双深深叹了口气，手里拿着那厚厚叠报告，转

身小声嘀咕一句：“不就是要我去给靖王当护院吗？还美其名曰查案。”

不想被刘谨听到，刘谨自然又准备将她留下来，一通教育。程无双赶紧装作没听见，快步走出来。

当晚，程无双整理完案卷卷宗，已是月上中天，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大院的住处。刚进门，便见石清泉满脸笑容地迎上来，

“程姐姐，回来了。”

程无双看了石清泉一眼。

自两人从摘星楼回来后，程无双还没跟石清泉说过话。此时，见石清泉嬉皮笑脸，摇着尾巴过来乞怜，她没好气地对她嗯了一声，“你姐姐不是姓慕吗？”

石清泉见程无双对她有了反应，喜出望外，蹭蹭跑进厨房，从里面瑞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来。

“你是我亲姐姐，饿了不是，肚子都咕咕叫了，来尝尝我的手艺？”

程无双确实饿了，咽下几口口水，眼角撇了下餐桌，“放这吧。”

石清泉赶紧把面放在桌上，又抽双筷子，双手恭恭敬敬地送到程无双面前，脸上使劲挤着笑，大眼睛都被挤成了一条缝。

程无双看看石请泉不自然的笑，又看看那双放在眼前的竹

筷，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虎着脸一把夺过竹筷，把面碗拉到嘴边，大口大口吃起来。

石清泉坐在旁边，双手托腮，眼睛又变大了，扑闪闪地盯着程无双。

人要是饿极了，吃什么都香！程无双三下五除二，面碗就见了底。

石清泉赶紧凑近问:“怎么样？好不好吃，够不够，要不要再来一碗。”

程无双皱着眉头连忙挥手，另一手按在胸口，好像有东西哽在胸间。石清泉恍然大悟，忙倒了一碗水，呈给程无双。一碗凉水下去，石清泉又在程无双的后背处拍了十来下，那咽着的面条总算滑入胃里了。

程无双面色刚刚好些。石清泉就笑道：“吃面条都能喧着，程姐姐怕是饿死鬼抬胎了吧。”

程无双狠狠地斜了石清泉一眼，石请泉马上收了笑，用力绷紧嘴唇和眼角，示意自己不再乱说。

“若不是看你一直在楼下等我，我才不会吃这碗面!”程无双心里还是有气，小嘴说活仍是不依不饶。

“程姐姐，我几时在楼下等你放工回来拉？”石清泉撅着嘴反问。

“哈！”程无双轻蔑地哈了口气，“你看你这脸冻成这样，红彤彤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煮面叫热气熏的？”石清泉不服气地问。

“煮碗面就能热成这样？你明显是在楼下吹了一夜凉风，又紧赶着煮面，忽冷忽热，才红成这样，你可小心生冻疮了吧。”

“谁说的，我肝火旺，沾点热就发红。”石清泉狡辩道。

“那这刚出锅的面怎么解释？第一口差点没烫死我，我一回家，你面就煮好了？你是诸葛亮再世，时间能算那么准？”程无双说。

“嗨，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程姐姐，程神探”。石清泉笑道，“听口气，程神探不生我气啦？”

“别，我还没好。”程无双额间皱起三条纹路，“你刚那碗凉水跟慕成雪沏给我的那杯茶有一拼。”

“好了，好了”石清泉走到程无双背后，揉揉程无双僵硬的肩膀，“神探辛苦了，给您揉揉。”

程无双推开石清泉放在肩膀上的双手，不依不饶地说：“我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你们家的案子。你不帮我就算了，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站摘星楼那边去了！一口一个慕姐姐的，恶不恶心。”

“我看慕姐姐不像坏人啊。”

“坏人不会在额头上写清着。而且，你还武力妨碍我执行公务。”

“我哪里妨碍了？”石清泉带着气质问。

“我要带走慕成雪，你抄个板凳挡在中间，好不威风啊。石女侠，下次我带队出勤的时候，劳烦你别跟去添乱！”程无双说完，解下头巾往桌上一扔。

“我也不知是怎的，当时，就觉得你仗势欺人、公报私仇，明明是搜查，却没来由的要把人带走。”

“现在呢，现在回想一下，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傻？”程无双厉声问道。

石清泉大眼珠子往上撩着，看向天花板，食指扶着下巴，“现在想想，我当时一定好帅好帅的。”

“不可救药！不可救药！我看你是不想破案了，不想为你爹娘报仇！”

“我怎么就不想了，我可是做梦都想，只是不能无端冤枉好人啊。我觉着慕姐姐虽然表面上冷了些，其实是个热心肠呢。她绝不可能窝藏嫌犯，如果有她肯定会告诉我的。”

“你的案子我不管了。”程无双祭出杀手锏。

“你不管谁来管？”

“爱谁谁，去找你的慕姐姐去。”

石清泉可当了真，扑腾跪在程无双脚下，紧紧抱着她的腿，口中振振有词，“帮人需帮彻，送佛送到西，这事就要你管!我家杀得就剩我一个了，杜天一那个王八蛋也跟我装不认识，现在你还要.......”话未说完泪珠子已在眼眶里打转，嘴里没了话语。

程无双无奈地低头看着石清泉:“起来，起来。”

石清泉顾自哭泣并不回话。程无双搂着她的肩膀，不耐烦地说:“起来呀。”

石清泉扭动双肩，挣开程无双的手。程无双大喊一声:“起来，收拾东西！”

“我不去。”石清泉抬起泪汪汪的眼睛。

“不是你，是我要收拾东西。”程无双没好气地说，便把刚才刘谨的一番安排，细细与石清泉讲了，末了，她添了一句：“我不过是换个地方查线索而已，除暴安良是我们刑部应尽的本分，还不放开！让我去收拾衣物!”

“这么说，你......你要去靖王府。”石清泉停住哭，眼珠子一转，腾地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我是去办案查线索，又不是去玩，你乘乖呆在家。”程无

双把钥匙放在桌上。

“我可以帮你查案啊。”石清泉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天爷呀!”程无双仰天长叹道，“石女侠，你留在这就是帮了大忙了，不敢劳烦您老人家再去王府那个凶险之地”。

“没关系，我不介意。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一定要亲手去报。”石清泉说。

“你只会给我添乱，王府里高深莫测，敌在暗我在明，我自保尚勉强，还要分心保护你?”程无双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

“所以你更不能一个人去啊，带上我，彼此有个照应。石清泉亦是一幅认真的表情。

程无双“啪”拍了一下餐桌，大声问石清泉：“你有何德何能，可以在王府照应我？你就留在这，每月会按例给你送银子的。”

“你不要瞧不起我，我能耐可大了，琴棋书画我都会点，而

且我跟你讲，我是千杯不醉，喝酒的名声威震三街六巷。你不信，可叫人去打听打听”。

程无双一听，心里不禁盘算:这丫头琴棋书画怕是骗人的。喝酒的本事倒还真有耳闻。早先在街坊邻居间摸排的时候，就不只一个人说石府有女善饮，十六无人下聘。自己是滴酒不能沾，去了王府可少不得要碰这杯中之物。况且如果对手的目标是石清泉，把她带去，说不定可以把对手引出来。这是一手险棋，但上面催得紧，只有一试啦。

程无双咳了两声:“我看你确实很想去，喝酒这个事确实也要人担，可你真那么能喝？！”

“比一下就知道了。”石清泉站起挽上袖子。

“我是粒酒不能沾，不能跟你比。”

“真是没劲，你的人生要少多少乐趣啊？”石清泉摆摆手。

“我不能喝，但我衙里好多人能喝啊。明个，我请他们喝酒，你能喝倒他们，我就带你一起进王府。”

“可当真!”石清泉双眼发光。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