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三艘船只远去,站在船头的方腊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教主……”
成贵刚开口,方腊却转身走入低矮船舱,毫不理会抬头看过来的一干兄弟,自顾自盘膝坐下。
方金芝不等他人开口,一边倒酒,一边冷哼不满。
“那小贼甚是可恶,朝廷都不让百姓活了,偏偏说什么朝廷多难屁话,若被俺遇到了,必让他吃俺一锤!”
方腊一阵沉默……
鼻青脸肿的乔正苦笑道;“教主,虽不想承认,俺也知晓那小贼确非常人,反正俺就从未听天师说过那些话语,那个……一百二十万军卒花费的也太多了些……”
“哼!还不是都是搜刮老百姓的钱财?”方金芝一阵不满,又说道:“那小贼不也承认了,一亩地这么多税,粮价这么高,让老百姓还怎么活?”
“教主,那小贼话里话外还是替朝廷说话,凭什么朝廷税赋加多少,咱们就要缴纳多少?反正俺是不服!”谢福很是不满蔡鞗话语,除了包道乙苦笑外,余者皆默默点头。
方腊看向包道乙,说道:“天师以为如何?”
包道乙见所有人看向自己,心下更是无奈叹息,沉默片刻,说道:“老道一点也不奇怪蔡家子心向朝廷,但他也没有说错,我教遭受了重创,确实无法应对朝廷一百二十万军卒……况且!今日,咱们只是前来救人,那孩子说了什么,与我教又有何干?”
见一干任不满,包道乙忙将话题转到救人事情上,众人看向方腊,方腊却面无表情。
“朝廷横征暴敛,百姓难以活了下去时事实,无论一小儿稚子如何狡辩,事实便是事实!”
说罢,方腊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若火……
“怜我世人,飘零无助,恩泽万物,唯光明故……”
方金芝、成贵、谢福、翟源、乔正……纷纷单膝跪地,如若高举圣火,包道乙虽与他人不同,只是做了个道家稽首,口中吟唱并无不同。
“……怜我世人,飘零无助,恩泽万物,唯光明故。光明慈父,知情知义,启我澄心,苏我明性。怜我世间,魔尘岔染,除恶扬善,唯光明故。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熊熊圣火,焚我残躯。十二常宝,谱启诸明,妙音引路,无量净土。焚我残躯,熊熊烈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幸好蔡鞗没见到这一幕,若是见到他们脸上圣洁,或许会自惭形愧,与他们相比,蔡鞗只是个欺负劳苦大众一员的二世祖小衙内,只见他揪住泪眼汪汪小丫头发髻,两人正激烈用着眼神争锋……
“绿桃要告诉夫人……”
“哼!你就是个两面派!”
“不是!绿桃不是!少爷欺负人!”
“哼!向娘亲告状,你就是两面派!是间隙!”
“绿桃不是!”
……
眼看着就要“哇哇”大哭了,蔡鞗松开了她发髻,一声冷哼别头。
“本少爷天天跑步半个时辰,天天锻炼身体,不就是要下河洗个澡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河水又不是真的很冷,至于要向娘亲告状么?”
蔡鞗很眼馋船上汉子一个个光溜溜跳水洗澡,也想下水痛痛快快游上两圈,结果却被小丫头伸着双臂阻拦。
虽放开了她的发髻小辫,而她的两只小手依然大大张开,好像一个疏忽大意,他就会脱光了跳入河水一般。
“绿桃不是两面派!不是间隙!”
瞥了一眼嘴角挂着泪珠,却依然坚持的小丫头,蔡鞗整个身子躺在床上,有气无力摆手踢脚……
“行行……你不是两面派,不是间隙,本少爷才是两面派、间隙,成了吧?”
又猛然挺身坐起,很是瞪了眼低头不语的小丫鬟。
“本少爷想一个人读书,这总成了吧?”
绿桃低头默不作声,不答应退出房门,也不开口反对,只是伸着双手默不作声。
“嘚!你就永远张着手杵在那吧!”
蔡鞗无奈,只得将心下念想压下,自己走到小桌前,听着外面打趣欢闹……良久才无奈翻开书本,没过多久就沉浸在书本中。
蔡鞗很不习惯没有任何断句标点符号古文,虽说他也能勉强读懂,但读起来极为费劲,往往一句话语要揣摩好一会,每每都需要全神贯注。
或许见他是真的在认真读书,绿桃也不跟个老母鸡似的杵在房门口,但还是担心一不小心,真的让自家少爷跳入河里,她可是知道少爷是从未下过河水的,她又怎知,曾经的小五衙内确实未有下过河水,而此时的蔡鞗却尤为善水,不敢说会不会淹死在数丈高浪水的大海,至少内陆大湖大河是奈何不得他的,即使整个湖面都是水草,照样可以飘荡个来回。
绿桃不敢大意,很小心观察了好一会,最终确信了他确实在读书,很小心退出房门,唯恐有了个万一,还把房门锁了个死死,等蔡鞗发现时,她已经提着个老大木桶又跑回了房内。
“又笨又傻!”
明明可以让他人打了水,偏偏自己摇摇晃晃提了个老大木桶,绿桃也不理会他的不满讥讽,反而很得意向他灿烂一笑,也让他愈发感觉她的憨傻。
过崇德入嘉兴,自嘉兴北上入吴江、苏州,苏州有苏州熟天下足之言,庞大的太湖灌溉了无数良田,不仅苏州稻谷丰盛,同时还是丝绸云集之地,苏杭苏杭,可见苏州地位之高。
苏州是米粮、丝绸商贾云集之地,海瑞商号在苏州同样有商铺和马头仓库,只是要低调了许多,蔡鞗也只能用低调两字,远不如苏家、王家兴盛,他也没怎么在意,甚至连下船游玩兴致都无,只是在船上安静读书。
在苏州装运了些绸缎,三艘船只变成了五艘,船老大也换了人,变成了独眼阎王姚仲教。
听着“独眼阎王”名号,蔡鞗也以为姚仲教是个满面横肉凶恶模样,见了后才发现错的很离谱,但他知道,能闯出这个诨号之人,那就绝不是个良人!
蔡鞗没有探寻他人根底喜好,除非绿桃叭叭一通,他是绝不会主动问及的。
独眼阎王姚仲教地位很高,与海瑞商号大掌柜苏老大、二掌柜蔡九、独臂孙二、刘一刀以及小琉球岛留守苏十三都是同辈人,六人都是苏易坤结拜兄弟,海龙帮十三兄弟,今时只剩下了六人,二代弟子孙虎、刘怛在姚仲教面前只是个晚辈,五艘大船也换了领头人。
按理说,一群老人,尤其还是经历过无数厮杀海贼,即使一个稚子表现的再如何妖孽,也不应该如此紧张,不知道苏氏与他们说了些什么,心下却知这些老人对自己的看重,身边亲随也达到了五十人,这还没有算上随行的两艘护卫舰上的汉子。
蔡鞗不是个愿意主动的人,并不喜欢主动开口询问,他们不说,自己也不问。
苏州知府好像与老蔡不怎么对付,但也没怎么刻意捣乱,听着绿桃叭叭说着苏州见闻,心下也觉得苏州知府是个能吏。
自苏州沿运河北上,第一站是无锡,接着是常州、丹阳、丹徒,自丹徒入江水,折转北上入江宁。
一路上停停行行,每一次停靠都会有货物运上船只,或将货物卸入码头仓库,货物种类很多,不仅仅有米粮、盐巴、丝绸、茶叶,还有其他杂七杂八货物,一路上并无意外,很是顺顺利利来到江宁。
苏老大给苏氏的信件里,说等待五日,而蔡鞗前来时却足足用了小半个月,他知道朝廷对纲辰船只的严厉,根本不可能拖延这么久,更何况船上还装运着官家尤为喜爱的奇石。
当五艘悬挂“海”字旗号船只刚刚出现在江宁城下时,两艘不大船只一前一后迎面驶来,见到其中一人站在船头,蔡鞗不由露出苦笑,正是蔡家二老爷,大书法家蔡卞。
蔡卞爬上船,未等蔡鞗伸出小手搀扶,却被脸红脖子粗的老人一阵训斥。
“鞗儿,你怎能做了如此恶事?怎能动手杀人?”
蔡鞗一愣,眉头莫名微皱,抱拳深深一礼。
“二叔,您觉得侄儿会杀人吗?”
“……”
蔡卞一阵语塞。
“二叔,文人最重视的是什么?侄儿以为是名声,说俗气些,就是脸面,就是廉耻。”
“……”
“二叔曾在朝堂几十年,朝廷上有多少人为了一个脸面而你死我活,侄儿不言,二叔心下也深有体悟,侄儿只是个稚子,若二叔是侄儿,一个尚还未有入学堂稚子,仅仅因为一些盐巴财货,他人就要毁了侄儿一生,二叔以为当如何?”
“杀人用以震慑呢,还是故作不知,任由他人污垢?是奋起反抗,还是今后没完没了的一而再再而三继续忍受污名?”
蔡卞一阵无语,想要辩驳,可他知道,污垢文人士子名节意味着什么,张口想要说“稚子玩笑”之语,终了还是没能开口。
谁都知道“稚子调戏妇人”的虚假,蔡鞗原本也想着是玩笑之语,并未真正太过重视,以为在翠云楼解释一下,表明个态度就可以了,但真的发生了撞船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天真,十夫人苏眉并未将之当作玩笑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