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小心护住那个汉子。”
蔡鞗指向被衙役们按住的汉子,看着皮鞭雨点落在抱头惨叫汉子身上,心下有些不忍。
“三郎,去看一下。”
刘一刀吩咐了声,刘邡点头大步走向混乱人群。
“少主,此处风大,咱们还是回吧?”
蔡鞗双眼始终看向还在争吵的人群……
“嗯。”
码头不止海瑞商号一家,一大早装卸货物商贾很多,所有人都远远看着混乱一幕,没人上前劝阻,更甚者再次远远退开,眼角瞥过人群指指点点,听着嘲笑讥讽,心下更是没了丁点想要游逛欲望。
或许看出了他的不喜,刘一刀心下暗自叹息,在旁轻声劝解。
“少主莫要太过担忧,等朝廷放开了盐禁,允许了商贾们买扑盐巴,运夫们的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蔡鞗一阵沉默……
“盐场买扑也只盐场一事,除非朝廷禁榷的盐、酒、茶叶、药品、香料、矾、醋、铜、铁、锡、铅、粮食、纺织品、煤……所有行当全部放开,否则,征役依然会存在,也依然是眼前情景。”
蔡鞗又是莫名灿烂一笑。
“官府可不是善人,免费的劳力是不会不用的,官员也不会放弃使用免费劳力赚钱的机会,当然了,朝廷能解开了盐巴禁榷也是不错的。”
听着这番话语,刘一刀一阵苦笑。
“少主说的是,想完全根除征役是不可能的。”
蔡鞗默默走在干硬泥土道路,许久才一声叹息……
“对外打仗,官府临时征役也属合理,因为没了军队保护,百姓就要遭受兵灾,一旦国破,侵入的敌人不会有丝毫怜悯,事关所有人生死,征役合理……”
“少爷,若不征役,朝廷没赋税给官员,给军卒,朝廷会乱的!”绿桃突然开口。
蔡鞗张了张嘴,想要训斥,又无法辩驳,每年过亿贯银钱消耗,可见对运输造成多大的压力,稍有疏忽就会出了大问题。
见他无话可说,绿桃得意摇晃着丫鬟小辫,见众人沉默,蔡鞗很是拽了下晃眼恼人小辫,却未注意刘邡带着个鼻青脸肿汉子来到身后。
“有因就有果,兵荒马乱时,百姓无法耕种,粮价一日十变,这些非常态且不提,汉之景帝时,一斗谷价值五钱;唐时贞观之治时,斗米两钱,即一石谷二十钱,开元盛世时,两京斗米不过二十文,即一石谷二百文。”
蔡鞗又拽了下搞笑发髻,笑道:“今时呢?今时一石谷价一贯!同样太平年间,为何今时之价五倍于前朝?”
绿桃一再被拽动发髻也不敢反抗,听着他反问,竟有些呆愣,有些想不明白了。
“少爷,为什么啊?”
蔡鞗很想再拽下发辫,最后还是放了她。
“为什么……有很多原因,隋朝时死了太多人,唐朝时地域宽广,人少而地多,粮价自然也要低上一些,反之,大宋朝粮价就要稍微贵上一些,但这也只是其一。”
“上等田,夏税,上等田征钱两百文,秋税,征粮两斗两升,依照一石一贯钱计,合计四百二十文,另有每石加耗两斗,一亩上等田,产四石粮,即加耗八斗,即加耗八百文,另有二十文头子钱、二十文农器税、两斗纳一升义仓税、五十文的牛角牛筋税、一斗税粮纳五十六文的脚费税……合计要纳两千一十文,也就是两贯钱。”
“一亩上等田,江北一年只一季,产四石粮,赚取两贯钱,江南稍好些,良田一年两季,产八石,赚取六贯钱。”
“一亩上等田税赋两贯钱,还有平日里一年十二斤,每斤四十五文的盐巴钱,还有油盐酱醋茶柴,身上穿的衣物,屋舍、孩子们读书的费用、婚嫁迎娶、生老病死……若按照开元时一石两百文粮食售卖价格,百姓只能自个找个歪脖子树。”
绿桃年岁太小,平日花费都是府里直接发放月例,远不似苏氏身边四大丫鬟每日里与账册打交道,自也不明白这些,刘一刀、孟费等人却沉默不语。
“税赋太高,势必会造成物价上涨,不涨价,百姓就没法子活下去,粮食产出无法满足百姓养活家小,怎么办?只能另想他法,帮人做工赚些银钱贴补家用,只能打家劫舍干些无本买卖,只能想着法子避开官府干些违法之事,仁义道德再大,还能大了肚子?”
……
“哼!”
一声冷哼传入众人耳中,蔡鞗不由回头,正见六尺有余汉子怒目相视,一身粗麻短衣下并不是很强壮的身体,但他知道,粗大骨节和黝黑肌肉很有力量,只有常年重体力下才能有如此扎实肌肉,汉子没有躲藏满是泥污赤脚,用着手臂恨恨擦拭嘴角一丝血迹,怒目圆睁与他对视。
“朝廷可有给了百姓活路?”
蔡鞗一阵沉默,又摇了摇头,叹气道:“有因便有果,因因果果,是是非非,谁又能说了清楚?百姓有百姓的苦楚,朝廷亦有朝廷的难处……”
见汉子欲要张嘴怒怼,蔡鞗忙摆手阻止,说道:“你日子艰难,小弟相信你并非是个疏懒奸滑之人,日子艰难肯定有朝廷原因,但世界就是如此,大环境下,每个人头顶上都顶着个朝廷,依然还是有富者、贫者,即使之前小弟所言盛世汉唐之时也是如此,无论到了何时,因出生时家世,因勤奋,因头脑,因境遇……等等的不同,依然会存在些穷人、富人,这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蔡鞗叹气一声,苦笑道:“小弟蔡鞗,当朝太师之子,不是小弟为朝廷辩解什么,事实就是事实,有些情况根本没法子解决,比如一百二十万军卒。”
“八十万禁军,俸分五等,一等月俸千钱,五等钱三百;厢军四十万,俸分三等,一等钱五百,三等钱三百。且以最低三百文计,共计四百三十二万贯。”
“每一卒,月粮两石米谷,一百二十万卒,需粮两千八百八十万石,即两千八百八十万贯。”
“除了饷银、月粮外,尚有油盐酱醋茶、春秋各有赐衣两套、戍边补助、郊祀赏赐、节日津贴、柴炭钱、雪寒钱……此项年耗千万贯。”
“此等军卒衣食住行消耗,合计四千余万贯,这些只是养活一百二十万军卒,另有诸如兵甲器具尚未计算在内,仅一百二十万军卒,每年就要花费六千万贯,这些只是军卒。”
“三人为一小队,三小队为一中队,五中队为一大队,一个大队设押官、队头、副队头、左右傔旗五人,即一大队有将十一。”
“两大队一都,五都一营,五营一军,十军一厢,两厢一大军,仅大小将领就有数十万,即使最低级的小队队正,待遇总不会还是三百文月俸吧?”
“还有官吏呢?还有勋贵呢?真宗元禧五年,岁入一亿五千零八十五万贯,支一亿两千六百七十七万贯;仁宗皇佑元年,岁入一亿两千六百二十五万,出所无余;英宗治平二年,岁入一亿一千六百一十三万,支一亿两千零三十四万,亏空一千五百万贯,至此,朝廷年年亏空……也就有了后来的熙宁变法,以及后来多次更易盐政之事。”
蔡鞗看向傻了眼的汉子,无奈说道:“大宋朝每年赋税低于一亿两千万贯,也就是少于一万万两千万贯,朝廷就要亏空,这也是因何老蔡太师将雇役改为征役,因为朝廷要节省;为了增财补窟窿,又弄个‘一钱当十钱’屁事……”
“当然,亏空也不是百姓的事情,是朝廷自己拉屎不擦腚,责任在朝廷,之所以说这些,还是想与这位大哥说清楚些缘由,有时候吧……胳膊拧不过大腿,朝廷的大帽子扣下来,咱老百姓不戴着又能如何?难不成起兵造反?咱打得过朝廷一百二十万兵马?”
蔡鞗伸手,想从衣兜里掏出些银钱,结果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银钱,又苦笑将小手伸到绿桃小管家面前。
“这日过得,除了一身好看些的衣物,兜里干净的还不如这位大哥呢……”
“拿钱!”
蔡鞗很是霸气,绿桃小嘴一噘,将小钱袋拿了出来,正要查看里面有多少铜镚、铁镚,却被蔡鞗一把抢了过来……
“少爷,有好几两银子呢!”
绿桃大急。蔡鞗却是看也不看,随手扔到汉子怀里。
“干了活,就要有所得,小弟还没有老蔡太师的头大,也没本事废了朝廷的规矩,这些算是你们的赏钱,权当小弟请大家伙饮杯酒水,日后,但凡海瑞商号名下船只,也依此规矩,直至朝廷给大家伙发放工钱为止。”
蔡鞗叹气一声,转身走向不远处的车子。
“希望……日子越来越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