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宰相府。
曹重收好宋钦业的传书,正想对手下人说话,突然猛咳嗽,手下人显然已经习惯了,并没有太大反应,曹重现在的情况,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通过宋钦业的情报网,曹重查出了府里宋钦书的眼线,通通格杀,一个不留,这废了他不少时间。之前他一咳嗽就猛吐血,吐得脸色苍白,整个人虚弱无力,经府医诊疗,说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
之后来查出,跟了他十多年的府医居然都倒戈宋钦书,这让曹重备受打击,十多年,就是一个陌生人,也都可以变成可以信任的朋友了,现在却被告知被信任的人背叛。曹重这一遭,整个人苍老了不少,明明才不到五十岁,缺却白发布满了头。
虽然府医背叛了他,但府医说的话也不全假,曹重没有到达无力回天的地步,可也也只能活几年了,且这几年,都需要珍贵药材吊着。
“陛下现在平安,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洛州,这下,需要我们支撑起来了,至少在陛下回来之前,不能让重阳王独占权势。”曹重又咳嗽一下,他喝了一口茶,“现在我已经有了一些计划可以限制重阳王。当务之急,是请太后出山,坐镇朝廷。”
宋国,阜城。
“嗒啦嗒啦啦啦啦……”
春将尽,暖暖的阳光开始带着微微暑气,微风拂过,暑气散去,行走在郊外野路上,有着让人慵懒的心思,一切的事情此刻都不必赶着去做,享受着这片刻的美好或许就是当下最幸福的事。
秦殊哼着歌儿,坐在马背上玩着手中的柳条,柳条只是简单地晃来晃去,现在却一点都不觉得无聊,反而觉得十分有趣。她头上戴着宋钦业昨日给她买的草帽,为她遮住了热热的阳光。
两顶帽子,他们一人一顶。
宋钦业与秦殊并驾齐驱,两匹马儿这些日子好像也混得挺熟了,走在一起十分和谐,还是不是用头蹭一下对方。
老板说,这两匹马一匹是温顺的公马,一匹马狂野的母马,秦殊骑的自然是温顺的公马。当时老板还特意强调,这温顺的公马一遇到这匹母马就会变得暴躁,而这狂野的母马一遇到这匹公马就会变得很乖巧,为了避免公马发怒控制不住,老板会让它们分开住在不同棚里。可好巧不巧,宋钦业去买马时,只剩这两匹良驹了,听了老板的描述后,他更加想要买下这两匹马。
或许,是因为感情的羁绊吧。
好在他和秦殊抚慰得很好,两匹马一开始还会发生冲突,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对方,现在可以看得出,两匹马的感情甚好,把它们放在同一个马厩,两匹马还会互相喂食。
现在,他多么希望自己和秦殊之间也能像这两匹马一样,抛弃以往,只有他们二人,活着幸福的生活。他喜欢她,而她也喜欢他。
秦殊若无旁人地哼着歌,宋钦业在她身旁安静地听着。
他真希望,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可他知道,她心心念念,只想回到洛州,远离他。
走到城门口,秦殊抬头看着“阜城”的牌子高高挂起。
“我们不是北上吗?怎么离洛州越来越远了。”秦殊小时候喜欢读书,秦九卿就给她找了教书先生,虽然没出过远门,但宋国的很多地方,她都知道大概的地理位置。
“直接北上,没有人掩护,光我们两人,很容易被发现的,所以我计划走这条路线,会比较安全。”宋钦业一本正经地从怀里拿出一张宋国地图递给秦殊,里面标注了走的路线。
秦殊大致看了一下,这标注做得很详细,费了不少心思,看来宋钦业真的是很认真地在准备回洛州。
也是啊,现在宋钦书在朝廷之上占据上风,整个朝廷有三分之二的都是支持他的人,若是宋钦业再不回去,说不定这皇位真没了。
但走阜城这条路线,真的绕的太远了,都快到宋国西部边界了。
原本十多天的路程,这样走下去,估计要花至少一个月。
“其实我这次特意路过阜城,不仅是为了安全,还有一件事。”宋钦业收回秦殊还给他的地图,然后看着阜城城楼上的那个独特标志。
那是阜城的城印,普通人都知道它代表着的,是阜城的历史。可只有阜城人知道,那个城印,有些非凡的身份。
洛州,皇陵。
“启禀太后,曹丞相求见。”
这是皇陵守门的宫女。高太后身边的宫女太监,都知道她随性,在这皇陵内,也都听吩咐不会再叫她太后,而是称为“居士”。高灵毓给自己取法号“辞宁”,从宋钦业当上皇帝她自由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隐居”在皇陵的佛家信徒,不问世事。
故外面的情况,她虽知晓,但不会去过问太多。
曹重了解她,所以这几年,他从未找过她,这是她的选择,他不会去打搅。
现在曹重来找她,一定是为了那件事吧。
“尘世繁杂,虽皆为过往,却仍在人身,不可避之,不可不理之,归于最后,还是要面对。”高太后叹气,她从蒲团上起身,对身边的侍女说道,“木泓,备上一些茶,把曹丞相请来吧。”
门外院中,高太后坐在树下的石墩上,她用手轻轻拈起树上掉落的枯叶。
“唉,正值繁华之时,却违背常道,这堪堪落下的叶子,莫不是要消亡了?真让人忧心啊。”
“是啊,好好的树,在这儿长了十多年,现在却有了消亡的迹象。”曹重从圆形拱门进入院子,他的步伐轻轻,害怕打扰了院中人,“明日我让人寻一棵新树种在这里。树木败了,可以另寻一棵替代,可是人啊,却不能轻易替代。”
院里草木茂盛,高太后让人勿须把杂草除尽,让它们自由生长就好,这样看来,也是另有一翻风景。
“喝茶。”高太后示意曹重坐下,然后给他倒了一杯茶,她眉眼间清淡,看不出其他情绪,好像方才曹重意中所指,她没有听出来。
曹重接过茶,将茶放到鼻下闻一闻,然后再把茶晕开,小酌一口:“好茶,这是岭园新茶吧?好多年没喝到了。”
因为这茶,在成业帝娶她为后的那一天,就成为了她的专属。那是成业帝送给她的礼物。自那天起,岭园新茶只为一个人供应,别人就算是千金,也求不到一丝。
“喝惯了,这么多年也就不觉得它好喝了,但是一天没喝,就会一直惦记着。”高太后露出微微笑容。
“我以为,你已经不爱他了,至少,也是会对他有些恨的。”成业帝当年判高家满门抄斩,罚她守皇陵,没有一丝留情,在那之后还宠幸明妃。他以为像高灵毓这样爱憎分明的人,会恨成业帝一辈子的。可是啊,她还是为他改变了吧。
“我选择留在皇陵,是因为我已经不在乎了。爱与恨,牵扯往复,何时能有了结呢?选择放下,我只是做了这一个选择。”再品一口差茶,“恨与不恨,很跟这茶又有什么关系呢?这茶对于我来说,只是茶,没有其他意义。”
听到这样的回答,曹重内心松了一口气。
“选择放下,那承烨呢?”看着高太后不说话,曹重又继续说到,“若你真的放下了,那为何要跟秦姑娘说承烨的事呢?”
沉默片刻,高太后才缓缓开口:“在这里待着闲散了一些,都不会隐藏自己了。”她笑了笑,“我苦苦想要参破红尘,却过不了承烨的这一道,或许是我欠他太多吧。但是,我这样的情况,只怕会被有心人利用,让局面更加动荡吧。”
“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承烨面临这样局面的。”
高太后无奈笑笑:“曹丞相现在应是事务繁忙,不应该在我这里浪费太多时间。我乏了,曹丞相也去做你自己的事吧。木泓,送客。”
呵,送客吗?
他以为,这么多年他从来不会成为她的客。她以前唤他“重哥”,进宫之前,在爱上宋致之前,每次他去找她,她都会很开心,何时会有“送客”一说?
送走曹重后,第二日,一个太监来问高太后喜欢什么树,说是曹丞相吩咐他们买一棵新的树种在院中。
听到木泓的传话时,高太后正在院中树下探索这棵树的情况:“一花一木皆是生命,若是它知道因为它将要消亡就被人抛弃,那一定是伤透了心吧。”她眼神一沉,“或许,还有救呢。”
“居士,那我去传达您的意思。”高太后说这里没有那么多尊卑礼仪,所以木泓可以对她说“我”。她跟在高太后身边有些时间了,对高太后,也有几分了解。
以后的日子,怕是不能太平了吧。
朝堂之上众人看似仪表堂堂,可只要你们不是共事一主,那么他们就会比魑魅魍魉还要恐怖。
太后出山,定会在洛州城,甚至是整个宋国掀起波澜。
皇陵里面悠闲的日子,怕是会不复以往。为了别人,居士还是选择了最难最不想走的一条路。
出了这个皇陵的门,她也不能再唤她“居士”了,她是高高在上的高太后啊。
太监传话给曹重。
“禀丞相大人,太后娘娘说树还有救,不用换新的。”
曹重思索片刻,突然激动地站起来,高兴得不知所措:“她愿意,她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