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晚悠悠转醒是在三天的早晨,宫中长出了新绿,些许春凉的清风随着微敞的窗台吹进殿内。
尽管连夜吩咐将宫中的血腥洗去,且在宫中各个角落熏了艾草,却仍不免残留些许过后的气息,羡晚就是被夹杂着血腥味的微风缓缓拂醒的。
“羡晚?你终于醒了?”羡晚缓缓抬起仍是十分沉重的眼皮,看见的便是庆贵妃一副后怕不已的神色。
羡晚先是不禁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扫视了一眼这宫殿的环境,不是将军府,亦不是永和宫。
庆贵妃见羡晚不答,又问,“可是身子还有哪里不适?”
抬手揉了揉仍是隐隐作痛的脑袋,才看向姑姑,“姑姑,爹爹呢?”
庆贵妃松了一口气,怜惜不已的看着羡晚,轻轻的抚着羡晚的手道,“放心,哥哥他受了点伤,如今送回府里安养着,过几天会有起色的。”
羡晚撑起手欲起身,庆贵妃帮着她靠在寝头,“姑姑呢?姑姑可有伤着?”
庆贵妃轻轻摇摇头,发髻上简单不已的步摇随之摇动,“姑姑无恙。”低了低头又道,“那日夜里,皇上他,把近身的侍卫都遣了姑姑这,所以姑姑无恙。”
再抬起头时,眼中竟含满了泪水,看得羡晚心慌,羡晚有生以来,就从未见到姑姑有此般模样,红着眼眶,眼里装满无助和无措。
“那……皇上如何?”羡晚不禁问。
庆贵妃轻轻抱住了羡晚,摇摇头,“太医说,皇上身子本就不好,此次气急攻心,更是难以治愈,怕是熬不过这几日了。”
庆贵妃轻轻抽泣着,羡晚见不着,却感觉到了姑姑的颤抖,肩处的绸缎也缓缓变得冰凉透湿。
羡晚无言,只好轻轻拍着姑姑仍在轻轻颤抖的背。她知道姑姑有多悲伤,即使她非皇帝正妻,可好歹,皇帝这一辈子大半的宠爱都落到了姑姑这儿,不曾待薄姑姑半分。
于皇帝而言,庆贵妃可能只是一个心中宠爱的妾侍,可于姑姑而言,皇帝是她的夫君,是她半边天。
姑姑如此,羡晚噎在喉中关心傅城轴的话,便也只能咽进腹中。
庆贵妃哭了许久,许是累了,才缓缓直起身,摸了摸羡晚稍微恢复些血色的脸,笑了笑,“我知道你想问他。”摸着的手又换了位置,抚上羡晚头上唯一的那只发簪,“他无恙,正在建章宫处理此次逼宫之事呢,也亏得他回来得及时,否则……姑姑都不敢设想。”
“姑姑,我没事,您无需牵挂。”羡晚道。
庆贵妃笑着,刮了刮羡晚的鼻尖,“本宫自是无需牵挂,你自有他人牵挂。”庆贵妃起身在茶几上,从玉冰壶中到出一杯热茶回身递给羡晚。
“那夜你昏倒在城轴怀中,你是不知,本宫养他十几年,就从未见过他如此慌张,双眼猩红的吓人,一直陪着你至今早我来了,他才放心去了建章宫。”
羡晚听了这话,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心疼。
庆贵妃才准备吩咐了嬷嬷去小厨房看看羡晚的药可煎好了,便听见外头公公报道,“参见三皇子。”
羡晚原本低着头喝茶的动作,僵了一瞬,便欲即刻起身下床,庆贵妃赶忙拉住。
“你这是在急什么?太医说了你需多休养,城轴他自会进来。”庆贵妃佯装生气的止住了羡晚,复又亲自去了小厨房看药。
羡晚眼睁睁看着傅城轴的身影步入殿内,脚步匆忙绕过玉翠屏风,走向自己身前停住。
羡晚见了他,静静的看着他,似是要要穿眼前这个思念不已的人。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不禁全然爆发。
哥哥薨逝,她不得不振作,时刻陪着额娘,护着这将军府,傅城恪逼宫,也谨记哥哥的嘱咐,尽管只是女子,也不管不顾要进宫来护着他和哥哥想护着的东西,唯独忘了自己。
羡晚起身用力拥着身前的傅城轴,将头靠在他的颈窝,哭得浑身抽泣,双手紧紧扣着傅城轴沾着些许冰凉的华衣。
傅城轴也无言语,也不愿松开羡晚,两人就只是静静的相拥着,无只言片语,却觉心中无限安心蔓延。
“我回来了,我在,一切都有我。”傅城轴道。
那夜傅城轴一路抱着羡晚从华宫走至唯一无人居住所以安然的翊坤宫,他看着羡晚躺在他的手臂上悄无声息,任凭自己怎么唤她,她都不能转醒,心中一片荒凉,生怕羡晚有个好歹。
好容易进了翊坤宫,见了太医候着,自己的心才悬下一些,悬起的心直至太医诊断羡晚无甚大碍,只是疲惫过度,加之受了伤才会如此,开了些药方子内服外敷,傅城轴的心才算全然落下。
活了十八年,他从未有过如此慌张的时候,心中慌张闷痛不已,他早已在心中笃定,若是羡晚再不能醒来,便陪她一同去了,这江山,原就不是他想要的。
“你再不回来,我就真的熬不下去了。”羡晚松开傅城轴,用肿胀的双眼看着他道。
傅城轴看她哭得眉目和鼻尖通红,看了既心疼,又可爱。
即使羡晚算不上柔弱之人,可也绝算不上可独当一面的女子,竟也敢冲上去与傅城恪打斗,若那夜傅城轴晚来一步,羡晚怕是早已化成一缕青丝了,如今仅是想想,都不禁后怕。
“逼宫之事,如何处置?”羡晚想起那夜的纷乱,不禁问了。
傅城轴抱着羡晚,习惯着将下颚置于羡晚头顶轻轻摩挲着,“傅城恪那夜便去了,皇后则被父皇懿旨废为庶人,赐入冷宫,非死不能出。其余参与谋变之人,斩立决。”傅城轴沉稳温醇的嗓音在羡晚头顶响起。
羡晚不再回话,只是将脑袋在傅城轴怀里埋得更深,她深知,如此,便是最好的处置。
忽的想起了什么,一骨碌拉住傅城收的衣袖,紧紧的盯着他,“哥哥,我哥哥呢?”
傅城轴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亲自带回来了,接着我便好生安置大将军的后事。”
羡晚无力点点头,这么些日子,她早已忍痛接受事实,只想好好安置哥哥的后事。
“你才回来……”羡晚方才醒来,可这熬了许久的身子,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补回来的,醒了这么一会儿,又不禁在傅城轴怀中缓缓睡去,还不忘叨怨着。
五日后,皇帝驾崩。
随身公公从建章宫牌匾处拿出立储之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奉太上皇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今朕皇三子傅城轴,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朕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皇太子持玺升文华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之。钦此。
自此,新皇傅城轴登基,年号崇元。
敬庆贵妃为圣母皇太后,移居慈安殿,健在的太妃移居华霓宫,封将军府于其封为一等护国公,追封护国大将军于羡川为骁翊大将军,新帝未曾出宫立府,亦尚未婚配,则仍尚无一人可封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