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宫
傅城轴方才批完最后一份奏折,不禁抬手置于眉间轻揉,寐着眸子,身子疲顿不已,心中却是十分舒然。
“俪嫔可都安顿好了?”傅城轴未抬眼,仍是闭着眸子问身旁候着的梁淙。
梁淙端起御案上的云雾茶,微微俯身道,“都安顿好了。”
傅城轴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终是抬起眼眸,接过云雾茶抿了一口,“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皇上该用膳了。”
“不必布膳了,朕自己去走一走,不必跟着。”
梁淙心中有疑惑,终是不敢多问,便低低的回了句‘是’,看着一身明黄的身影走出殿外。
傅城轴独自一人走在这长街甬道中,天色渐渐沉下,月光在散开的浮云中缓缓显现,繁星点点也为这夜色添上几分颜色。
看着这深宫中的高墙,傅城轴心生疲倦,却又脱身不得,原是想起永宁殿中的人儿,英挺的眉眼才是松了几分,嘴角也不禁挂了笑。
羡晚不愿正为中宫,怕惹了朝堂后妃愤懑,便是封了嫔位,这封号赐‘俪’,也是傅城轴度量了许久的字,俪,隅也,伉俪,夫妻也。
傅城轴缓缓在安华宫前缓缓驻足,复又抬步走进去。
从殿外,只能看到殿内烛火摇曳,光影打在窗布上,只见一身明黄跪在拜垫上,腰板直挺着,英挺而寒凉的眼眸因为闭着而多了几分虔诚。
侧眼看去,线条分明的轮廓,因着殿内的烛火摇曳而显得柔和,傅城轴薄唇微扇。
神明在上,今傅城轴祈愿,傅城轴今生愿不计代价,换神明护得羡晚一生安稳喜乐。
悦嫔本是欲在这安华宫静心抄写经书的,方才走至殿外,便见皇上跪于此地。
正思量是否上前行礼,便听见傅城轴唇中吐出的字句,浑身一顿,抬手抚上了胸口,微微喘了口气,冷清的眉目中似有裂痕。
悦嫔苦笑着,原来,原来她便是你心心念念牵挂不已之人。
望柠见主子如此,亦是愁眉不展,紧了紧悦嫔的冰凉的手。
闻得殿中之人起身,连忙敛起苦色,佯装方才到来,往殿内走前几步,在明黄的身影前顿住,抬首后福身。
“嫔妾请皇上万圣金安。”悦嫔安静,犹如一支冬兰。
傅城轴见她出现在此,却不甚在意,随口一问,“悦嫔来此所谓何事?”
悦嫔仍是低垂着眸子,“嫔妾抄下了些经书,正欲拿来安华宫焚烧。”
“嗯,”看了一眼悦嫔身后的望柠,对着望柠道,“朕与你家主子有话说,你替娘娘拿了经书去虔诚焚烧。”
“是。”望柠答应着快步走进殿内。
常宁殿
傅城轴轻啜了一口宫女端上来的西湖龙井,“悦嫔宫里的茶,果是上好的。”
悦嫔笑得轻柔大体,“皇上谬赞了,是宫里服侍的上进,总是披着月色去接那晨露,茶香便是清香了些。”
傅城轴缓缓点头,放下手中的茶樽,复又抬眸看向面容淡雅动人的悦嫔,却掀不起半分心中的斑斓。
“你进宫服侍也有两年了,明日便晋了妃位吧。”
似是预料之中,悦嫔面上无半分喜色,唯是几分淡笑,“谢皇上。”
悦嫔看事从来通透过人,同羡晚一般,傅城轴便就是看中了这点,才晋了悦嫔妃位。
“你处事一向圆滑沉稳,便予你在皇后人选落定前暂理六宫职权吧。”傅城轴眼中淡然,却是有意无意的睨着悦嫔。
悦嫔起身跪下谢礼,“嫔妾谢皇上厚爱,嫔妾……”顿了一瞬,复又道出傅城轴心中想要的回答,“必定会照料好俪嫔妹妹,为皇上分心。”
傅城轴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意,勾起唇角,伸手扶起身前的悦嫔,“你倒是看得通透。”
悦嫔不掩饰脸上的苦色,依旧眉目冷清,可眸中,凝着几分透净。
“嫔妾不敢看不通透,”看向皇帝,“后宫嫔妃寥寥无几,且全部,皆有太后所选,嫔妾再愚笨,也是知晓皇上心意不在众嫔妃身上的。”轻叹了一口气,“所以嫔妾……不愿赔上自己,去掺和这无休无止的争斗。”
傅城轴倒是欣赏她这心思,眼中有几分赞许,“夜深露重,悦嫔早些安置。”语毕起身走出殿外。
“恭送皇上。”
望柠原便没有抄完的经书焚,只是自家主子的托辞,这下掐准的时候回来,却还是听见了皇帝对悦嫔说的话,心中替悦嫔不平,愤愤走进殿内。
悦嫔见她如此模样,也知她听得不少,起身走至梳妆台前坐下,拉过望柠,“给本宫卸钗吧。”
“娘娘。”望柠喊了悦嫔一句,语气中尽是替悦嫔不值。
悦嫔不禁笑道,“本宫都未曾不满,你这是做什么?”
“娘娘就不愿替自己争一回,紧着委屈自己。”
悦嫔笑着垂眸,“本宫是看得开的,你要本宫争,与谁争?”又自回自话,“本宫与谁都不必争,俪嫔入宫前,无甚可争,俪嫔进宫后,是无所谓争。”起身走到寝床,“皇上心思不在众嫔妃身上,也罢,安分守己便是了。”
望柠心疼,但也没再言语,跟着进寝伺候。
永宁殿
彼时羡晚正半倚在软塌上把玩着矮几的琉璃冰玉瓷樽,又不禁眼眸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月影稀疏,繁星缭绕,微弱的光亮懒懒洒在窗台上。
“曲桃,什么时辰了?”羡晚未看向曲桃,可语气中有失落。
“辰时末了,”曲桃道,“主子可要先安置?”
羡晚搁下手中的茶樽,力道有些重,又是顿了一会儿,才从软塌上下来,“让春福下钥吧。”
曲桃看了眼殿外候着的春福,道了句‘是’,又出去吩咐了春福才折回来。
曲桃帮着羡晚安置着,看着羡晚惆怅的神情,“主子可是在等着皇上。”
“我没那么大脸面,能让皇上记着来我这儿,便让他歇在悦嫔那儿吧。”羡晚赌气道。
曲桃还未来得及回话,便听得殿外一声笑意,只见傅城轴含着笑意进殿,缓缓走进殿内,曲桃连忙请安,待傅城轴应了便有眼力现快步走了出去。
羡晚撇开眼不去看他。傅城轴步步走近,却未走进寝殿,只站在屏风侧立着,似笑未笑的含着些戏谑盯着檀木寝上生气的女子,身上还披着未来得及卸下的外氅。
“俪嫔不给朕请安,也不给朕卸了这外氅。”傅城轴笑她,连自称都是用了尊称的。
羡晚听言,才回过脸来看向傅城轴,只是这未施粉黛的小脸上怒意更甚。
两人对视了半晌,羡晚才不情不愿的起身,走至傅城轴面前,才欲屈膝行礼,傅城轴便握着她的肘弯一个用力将她提了起来。
羡晚抬眸刚想发作,傅城轴用一贯对着她才会有的戏谑,“真生气了?”
羡晚撇开眼,“皇上是天子,嫔妾不敢。”羡晚加重天子二字,更是惹得傅城轴加深眼中笑意。
傅城轴抬起右手,用力握住羡晚微尖的下颚,凑近自己的脸,俯下身狠狠咬了一口,才抬头,“别气了。”
羡晚终是心软,心知他不说,便总是有些事是不愿说的,不愿逼问。
羡晚脱了高跷履更是比傅城轴矮了半首有余,这会儿不得不踮起脚尖,为傅城轴脱去那沾了露气的外氅。
却是便宜了傅城轴,顺手环住羡晚盈盈一握的腰身,将头埋在羡晚颈窝处,细细嗅着羡晚发丝上浮出的阵阵海棠花香。
两人就这么个姿势拥了一会儿,半晌才听得傅城轴在羡晚颈窝处轻声呢喃,语气低沉而轻柔,“终是……将你迎进了宫里。”
羡晚听了,心中清甜,又拥紧了一些,“可圆满了?”
傅城轴松开羡晚,细细的凝着她,似乎要穿透灵魂,看到她心里去,“还未圆满。”
“还有什么?”
“还有我们的孩子。”
羡晚垂首羞赧,跟着傅城轴缓缓走向檀木寝。
傅城轴与羡晚虽是情深,却从不敢愈界,傅城轴亦不是急色之人,更是不舍得让羡晚进宫前失了清白,落了话柄。
夜漫深沉,帐下旖旎,连月光都不知何时躲进了云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