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晚随着众人的眼神落在高位之上的人脸上,傅城轴脸上一如往常的淡漠,嘴角紧抿着,看不出息怒。
只见他微微挥手,才露出几分不达眼底的笑意,用与方才那声粗矿爽朗完全不一的低沉声嗓道。
“都起身吧。”
皇帝赐了座,方才立在中间的几个人落了座,皇帝才又寒暄道,“涂族少王与公主皆是贵客,进宫来这几日便好生走一走这皇城,品一品这御膳。”
左渡也是笑,声音依旧爽朗,“奴不胜感激皇上恩赐。只是小妹怕生,还需皇上多照顾。”瞧,这话题不过几句话之间,就被直接带到了这儿。
羡晚不禁重新看着隔着宴厅中央对面的意清,进来到现下,眼珠子一直环绕着他们和皇上走,现下才有空隙好好瞧一瞧这涂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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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清身着水蓝色的涂族服饰,发髻亦是照着涂族的落辫式披在身后,发顶上环着一圈轻细的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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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下瞧便是她那淡然的神色,眼里瞧不见任何情绪,像是超尘脱俗的模样,却又是与悦妃不同的淡雅,悦妃的淡雅是清秀温和,而意清的,稍显峻冷冰凉。
或是意清察觉到羡晚的视线,也抬眸对上羡晚的,羡晚自然躲之不及,贸然四眼对视,羡晚自知失礼,却也笑不出来。
羡晚倒也不是厌恶意清,只是哥哥的死仍是噎在心中。
异疆有六族之多,哥哥到底在哪族手下断魂,羡晚也不知,可再如何,这涂族也是异疆的异族,想到意清是涂族的女子,心中总有些芥蒂。
羡晚不再看她,皇帝没有顺着左渡的话说下去,封意清为妃。
太后见他迟迟不说,只在绕着圈子说话,太后便知道皇帝是在内心挣扎,不愿在羡晚面前公然纳入妃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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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望了眼羡晚,才又看向意清笑道,“异疆之地土沃水清的是个好地方,养得公主也是清秀俏丽不已。”
皇帝听这话顿时便微不可见的皱了眉头,却也没多说什么。
左渡自然欢喜太后把话放在这,顺口接道,“太后谬赞,比起皇上的后宫万千佳丽,意清生的实在小气,只怕污了太后皇上的眼睛。”
这样客气的话听在众妃嫔耳里,虽不至叫人生厌,却也虚伪得不能让人愉悦。
悦妃照样是清淡和气的模样,两位贵人倒也无所谓,反正他们没了恩宠,恩宠再给了谁,都是一样的。
只是魏嫔眼中有毫不掩饰的妒意,像极了她该有的性子,唯独甯昭仪只是静静的品着酒,也不抬眸瞧谁。
“少王如此道低公主相貌,可是要惹公主不欢喜的。”太后仍是挂着笑意,雍容华贵而不失大气,“哀家看着倒是喜欢这孩子,若皇帝不喜,哀家便要讨来了作义女了。”
太后终于把这话抛给了半晌都不曾言语的皇帝,让他来作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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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城轴扯了扯嘴角,一贯杀伐果断处事狠厉的皇帝,如今却是不住扫了羡晚一眼,羡晚知他心意,朝他笑了笑,劝他定心。
皇帝这才又看向意清这边,启唇道,“嗯,那便封作嫔位,封号留‘意’。”
此时再看向意清,眼神里才有了几丝变化,眼中似有水波流转,道说着不愿,却也还是起身行谢礼。
这边的嫔妃见她如此不情愿,心下各有些诧异或鄙夷,却也不敢在这场合道出些什么荒唐话,个个只当作瞧不见。
听着皇帝都开口纳嫔了,众人又哪里敢耽搁,一室的王公大臣与妃嫔皆起身道贺,可皇帝却不看新得的意嫔,只瞧着下首的羡晚,沉沉的看着。
如此,除夕夜宴才算是以封了意嫔为尾声,聊了几句家常,又添了几壶酒,众人才散去。
嫔妃们皆是劳累不已,拖着厚重的华服与朱钗搀扶着回了各宫,只出殿前愿禾来唤了羡晚,帮衬着送太后回宫,羡晚自是连忙答应,撇去劳累跟上前去搀着姑姑。
出了殿门,太后非说今夜里食得多了,不愿乘轿撵回宫,羡晚只好吩咐了落定的轿撵跟在身后。
免得寒凉夜里姑姑走累了,又将太后的风帽和氅衣都给穿戴好了,才扶着太后在长街上一步步往回走。
羡晚扶着太后一步步走得许慢,愿禾嬷嬷在一旁撑着伞,避着白雪飞扬。
见太后一直不曾言语,却又觉得姑姑既把自己找来,定是有话要说,羡晚探了探姑姑的脸色,试着问。
“姑姑找来羡晚,可是要让羡晚宽心大度?”
太后闻言勾唇一笑,与愿禾相互看了眼,才含着笑看羡晚,那双经历过风霜的手,覆上羡晚的,心中深感欣慰。
“你是个知进退的孩子,即使姑姑不说,你也会体谅皇帝的不易。”太后又回脸看着长街上满地的雪白,一深一浅的踩在雪里,“姑姑只是心疼你。”
“姑姑在这宫中过了一辈子,自然知道皇帝永远都不可能是一个女子的夫君。深宫枷锁厚重,就连姑姑也以为,这皇帝本就该有许多妻妾,为皇家开枝散叶,是理所应当。”
“如今换作是哀家的侄女了,却又觉得心痛万分,恨你不能独享皇帝的恩宠。”
羡晚鼻尖有些酸涩,微微一吸,寒气灌进鼻腔里,有些许难受,声音也有些微涩。
“姑姑,羡晚明白皇上的难处,可正因为是他,所以我愿意站在他身后,陪他走过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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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以后皇帝会看不见你吗?”
“有心之人,怎会不见,无心之人,无所谓见。姑姑,我信他。”
太后顿了一瞬,复又笑,“姑姑那辈子在先皇那儿未曾听过的浓言蜜语,倒是在你们这儿听全了。”
羡晚绯红着脸低头,笑开了嘴角,免不得被太后和愿禾嬷嬷取笑一番。
“丫头,眼瞧着这长街漫长无尽头,雪地亦难行不已,可慢慢走,总会到的。”
羡晚笑了,心中莫名安定,启唇道,“羡晚记住了。”
眼见着到了慈安殿门前,太后才停在门前嘱咐羡晚不必进去伺候,要了愿禾嬷嬷的轿撵送羡晚回去。
羡晚怎么也不肯,说是没规矩。太后又笑她,“这会儿知道没规矩了?晚宴时溜出去湿了裙角,怎么不知规矩?”
羡晚俏皮着看了姑姑一眼,贴上去撒娇,“姑姑可别再训羡晚了,羡晚知错了。这就乘着轿撵回宫。”
只闻太后‘哼’的一句,“哀家自是不必训你,气坏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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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晚对着姑姑行了一礼,望着姑姑进去了,又才回身坐上轿撵往永宁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