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晚实在劳累,寐着眼睛似乎不多久就到了永宁殿,曲桃扶着羡晚下来,还没来得及进宫门,梁公公连忙走出来迎。
“俪嫔娘娘,您可终于回来了。”
羡晚心生诧异,虽知今夜意嫔刚册封头日,但如何涂族之人也还在宫中,且又未行册封礼未分配宫殿,不去意嫔那儿也不算破格。
只是今夜是除夕,皇帝按理该去位份最高的悦妃那儿,却来了自己这儿?
“皇上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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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吗,宴席散了皇上就直接到您宫里来了,见你迟迟不回来,还阴沉着脸发了脾气呢,这才赶紧出来叫您进去哄哄。”梁公公说着,脸上有难为之色。
羡晚点点头,往里边走着边去了氅衣,吩咐梁公公去准备解酒汤送来。
羡晚进殿时,四下无人,只傅城轴倚在塌上闭着双眸,剑眉狠狠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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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走近一些就闻得了龙涎香夹杂着酒气的气息,原是奇异的味道,在他身上散着,羡晚却仍是觉着安心的好闻。
傅城轴听得动静,知道除了是羡晚,没人敢进来惹他,便也悠悠睁开了眼,沉沉的看着羡晚,深邃的眸子里敛着不悦。
羡晚见他不说话,也就撇着嘴低眉顺眼的行至榻边,去了高鞋盘腿坐在塌上。
“去哪了?”傅城轴语气有些重,嗓子因喝了酒又有些沙哑。
羡晚知他喝了酒容易犯头疼,身子不爽脾气也就跟着上来了。
傅城轴向来都不是脾气好的人,只是这脾气向来不对着羡晚,只用在朝廷和决断上,顶多也就像如此这般,语气重些,除了上回恼自己不愿入宫,便从未真正恼怒过羡晚。
现下羡晚知他脾气正现,没打算顶撞他,也就自觉娇软着哄他,“姑姑让我送她回宫,我便跟着了。”
听她说了,傅城轴眼中的寒气立减,眉头却仍是蹙着。
见他扶额头疼,正欲给他捏捏穴位,却见傅城轴坐起身子,半搂过羡晚正对着他,什么话也不说,就动手脱羡晚的华服。
羡晚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惶恐,连忙握住他的手,“傅城轴,还亮着烛火呢。”
傅城轴拧着眉瞥了羡晚一眼,“这是什么天气?敢褪了鞋去踩雪?”傅城轴挣开羡晚的纤手,继续褪着羡晚外层的华服,“湿着衣裳这么久,若是又着了风寒躺个一月半月,看我怎么收拾你。”
傅城轴话说着三二两下就将羡晚厚重的华服腿下扔在一旁,将绒被披在自己和羡晚身上,又拿过自己握着的手炉放在羡晚手心里,连着她的手一起握住。
羡晚这才明白,原是他见了自己胡闹踩雪,湿了裙摆,方才又踩着雪送太后回去,华服渗着水湿了小腿,自己都不曾发觉,只觉华服十分沉重,却一进来,就让傅城轴给瞧着了。
羡晚笑着看他仍旧阴沉的脸,忍不住凑上去吻他,却是又被他摁着蹂躏了一番,才解了他的气。
羡晚起身跪在傅城轴身侧,伸过手替他揉捏穴位,力道恰到好处,柔糯着问他,“你今夜不去悦妃那儿,会不会失了礼数?”
傅城轴闭着眸子,头穴上的疼痛有稍许缓解,连着眉头都松了些,语气却是透漏着疲惫,“我累了,就只想到你这儿来歇着。”
羡晚看他一脸疲色,眼下有些常此积累的乌黑。
常言道旁人只瞧得见皇帝手拥天下,群臣俯首称臣,后宫佳丽万千,可谁又能看见皇帝肩上的担子?
他是手握江山,却也心惊每一子都事关天下百姓的生死祸福,他是群臣俯首称臣,却也少不了与群臣相互制衡,万千周旋,他是后宫佳丽万千,却多数为了稳固前朝,甚至连只想与心爱之人相伴都不能。
羡晚蹙着秀梅,满心满眼都是心疼,她忽然收了手,转而环抱着傅城轴,将脸埋在他怀里,将他的心跳声听得清晰,眼眶有些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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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羡晚才微微抬头,轻柔着声线,“城轴,”她唤着独独她能唤的名讳,“众人只羡你华贵,唯我心疼你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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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城轴从未想过羡晚会说出这样的话,直冲他心门,自己长了二十二年,第一次,有人言心疼自己。
傅城轴自小便没了生母,时常看着别宫娘娘与孩子亲近,都深觉孤寂,是羡晚常进宫相伴在身侧,如今登基为王,朝廷之上根基未稳,受人制衡,艰辛不已,却仍是眼前的女子站在自己身后,支撑着自己。
怀中的女子渐渐松开他,直直的盯着他有些微红的双眸,无半分闪躲,眼里满满是蜷恋和心疼,却又有些坚韧和温柔。
两人对视了许久,羡晚才咧开嘴角笑着看他,微启红唇。
“任何事,皇上尽管放心去作,羡晚一世都会站在你身后,绝不离弃。羡晚倾心于皇上,无关位份,无关权势,全在于皇上也同样倾心于羡晚的心意。”
傅城轴未曾言语,只通红的眼里有汹涌的深情流出,几乎要将羡晚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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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晚知他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原就是不喜多说的人,但羡晚明白他的心意。
只觉身前挺拔的男子又重新将自己拥入怀中,紧紧的环着,比任何一次,都要用力。
涂族王宗在宫中留了几日,除夕三日后,小雪。
涂族宗室离宫回程,皇帝恩准意嫔至城墙相送,那日小雪纷扬着在空中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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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嫔远远的望着阿哥离去的背影,眼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在水波流转间,见了丝许的不舍与茫然。
意清是涂族长公主,和亲对于意清来说,是不愿,但也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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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一战后,异疆六族早已元气大殇,不比从前那般嚣扈。
意清想起当初阿爹眼眶通红着劝自己前来大鄞和亲时,自己气愤不已,甚至说出大逆不道之话,是阿哥进帐来将自己拉了出去。
阿哥什么都没说,只一把将自己拉上马,落了马鞭戴着意清呼啸而去。
意清生在涂族皇帐之内,十八年来从未见过此等景象。
意清永远记得那日,阿哥将她带出皇帐,站在皇门外远视大街小巷的场景。
街头小巷中,两边许多乞讨的汉子,脏乱的躺在路边,两旁的小贩在贩桌前困顿欲睡,原本喧嚣的酒楼此时亦是鸦雀无声。
路上行着的只是少许妇人,蒙着厚重的面纱,脚步匆匆买了菜膳就又折身往回的地方走去,不作停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意清呆滞着,左渡看着自己的阿妹,不忍着也开口道,“阿妹,你看清了吗?这就是我们的都城。”
意清哑言,只听阿哥继续道,“两年前,咱们异疆那些谋逆之贼起了造反之心,惹怒了天威,当今皇帝还是那时的皇子。”
“皇子亲征,平反了咱们异疆六族,骁翊大将军死在异疆的土地上,皇子登基成皇,克制咱们的收成,处处压制着,还收回了不少土地,这才如你现下所见,所见之处一片荒凉。”
意清红着眼回神,眼中有痛惜也有恨意,“那是六族活该,大鄞给了我们封地,年年封我们收成,可六族王亲却起造反之心,还杀了大鄞的骁翊的大将军,大鄞皇帝怎能不恨?!”
“六族亲王自然有罪,可是阿爹只是其中一贵,即使阿爹不愿,一己之力却也难以还转。六族有罪,可这罪断不该由这六族百姓来受啊。”
左渡扶着意清的双肩,将她转身对着自己,看着她道,“阿妹,就算是阿哥求你,当作是六族求你。”
“可为什么是我?闵族长女为何不去?宪族长女为何不去?”意清满脸不甘的眼泪流淌着,花了小脸。
左渡看着十分心疼,却又不得不顾全大局,“他族长女怎能有你来得尊贵,你是涂族嫡长女。”
那日回皇帐时,左渡没有乘在马上,只走在前头引着黑马走在漠上。
意清坐在马背上,脸上的面纱与发顶上的薄纱让微风吹得扬起,金黄的夕阳照落在意清身上,透过层层薄纱,落在绵绵的漠上。
意清没有言语,静静的看着这漠上的大好风光,眯着眼细细的凝着远处的羊群,牧民,以及天际将落的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