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毕?”羡晚从软塌上下来,白皙秀丽大的小脸上满是笑意和惊讶,虚扶着他起来,“你怎么回宫来了?”
那厮作揖着起身来,面上不复方才的拘谨,亦是温润宽厚的笑意,温柔而清朗。
“微臣游历民间许久,前几日得了皇上急召,这才赶了回来。”
段谨毕原乃先皇时期名医段伍之子,自小便随着父亲留在宫中,对父亲的医技更是耳濡目染,随着年岁渐长,更是青出于蓝,医术浑厚沉静。
自先帝驾崩家父离世,段谨毕不愿深锁宫中纷乱,便才请命游历四方,更是识得不少精湛医术。
而最为得名的,便是他懂得颇多蛊毒之事,因此有名为鬼医。
“不许生分,一口娘娘一口皇上的,”羡晚让他坐下,又叫望安去沏了茶来,“咱们儿时的情分,可能因着你游历多年而少了半分?”
段谨毕笑着,眸中清朗,“自然不曾。”
羡晚这才稍稍满意许多,又问,“只是你游历四方甚好,他叫你回来作什么?”
段谨毕自小同羡川城轴一等长大,情分自不在话下,也一直同羡川般把羡晚当作幺妹看待,如今得知羡晚有孕在身,自是不得推脱便连着日程赶回宫中来。
“你有身孕在身,城轴又要亲征,放心不下旁人看着,这才传召让我回来。”
羡晚心中清甜,稍稍颔首,轻声呢喃,“原是如此。”
望安沏的茶水端上膳桌,可段谨毕没有赏茶的心思,倒是正色道,“还请望安姑娘将你家主子现下进的药膳都拿来,我先过目为好。”
羡晚看着望安连忙点头而去,不禁失笑,“可需如此急切?”
段谨毕回头看羡晚一眼,“怠慢不得,傅兄万般嘱咐的事,我怎敢忘?”
“可我身子一直很好,只是进食得少,也更喜酣睡,常常闻不见动静。”羡晚转转眼珠子,回想这些日子里自己的身子。
“往后每日晌午后我便到永宁殿来替你请脉,以保母胎安康。”
羡晚点头道好,望安正巧进来,将药膳递给段谨毕,许是望安有些慌忙,差些将药膳洒在段谨毕衣裙之上,还是他眼疾手快接过手中药膳,这才没落得失宜。
只是这着急忙慌着一接,免不得便触到望安温热的指尖,望安自小在宫中服侍,从里到外半分不少宫中禁律沾染,何时同男人接触过稍许?
这一触,便惹得望安好一个激灵生生克制着,饶是羡晚在这头也瞧见了,又何况是近在身前的段谨毕?
可段谨毕是个不拘谨的性子,虽温润,却也潇洒爽朗,见望安激灵,不由得失笑,“是我失宜,望望安姑娘切莫放在心上。”
望安低垂着眸子,眨着眼帘瞧了瞧羡晚面上的笑意,只听羡晚道,“不必拘谨,谨毕乃我兄长,不是宫中人。”
望安这才稍稍定了心神,却也没言语,只往羡晚身后走了去,由得曲桃打笑。
夜深几许,段谨毕自知不能久留,便也自觉起身离去,有春福掌灯送得他回去。
宫中不知是几更的夜色,大片乌黑的浓云掩在半空,黑云压顶的叫人喘不过气来,原本繁星的璀璨这会儿竟是连影子皆不见半分,一轮弯月亦是若隐若现的挂在天边。
晚风拂来几分萧瑟,吹过宫中边角的冷宫时,高墙上萎靡大片的枯叶发出唰唰的声响,冷清的光照落在地上,有斑驳寂寥的细碎,偶尔不时传出几声野猫的叫声,在夜幕之下,愈发寒凉而渗人。
一面荒高墙,一人锁余生。
是李歆婳也。
打入冷宫的这些日子,歆婳总失神的坐在梳妆台前,金黄的铜镜痕迹斑驳,有尘灰慢慢覆盖,有蛇虫鼠蚁留下的许多痕迹,早已瞧不清镜中人的模样。
可歆婳总是这么望着铜镜,仿佛铜镜中有自己的一生,那个方入宫时,烂漫温纯的李歆婳。
可时过境迁,人的一双眼红了,心也就随着黑了。
细看歆婳的面容,不过稍许日子,原本乌黑柔顺的一头青丝,现下早已脏乱得不成样子,随意覆盖在眼前,不过二十岁的年华,竟也早早有了华发。
那张清秀姣好的面容,如今却黯淡无色,乌沉得如同一面的死色,干涸苍白的唇紧抿着,双眼红肿发红,望进里头,那时一潭死水,寂寥而茫然。
有干涸的泪痕自眼眶流出,挂在面颊,长此已久的重复。
可歆婳的心没死。
歆婳在冷宫的这些时日,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转变,甚至不知羡晚有孕,不知皇帝亲征收权,即便是父亲和叔伯,再过些时日,也就只能挂衔以度时日。
她总想着,这不过是皇帝的一时气恼,有父亲在,自己总能出去的。
歆婳这般想着,破烂的纱窗外却有黑影闪过,歆婳吓得连忙起身,抬手拔出发髻上唯一的一支金簪,死死护在胸前,瞪着双眼望向大开的殿门。
歆婳稍稍眯眼看去,只见一身黑衣的魁梧男子放轻步子缓缓进来,不忘四周留意着,面上蒙着黑布,歆婳瞧不见来人。
拿人手里拎着匕首,一步步往歆婳走来,歆婳便也随着步步后退,护在胸前的双手不止的颤抖,几乎要连攥紧的金簪都掉落在地。
那人似是瞧见了歆婳的恐惧和排斥,先抬手撤下黑布,粗狂沙哑的声音在这空荡阴凉的冷宫殿中响彻,顺着横梁落入歆婳耳中。
“小姐,是我。”
歆婳自然熟知这道声嗓,原是府中的暗士,上前一步去看那人,黝黑凶恶的面孔,不正是上回寒日里刺伤羡晚的刺客吗?
看清来人,心中戒备全然松下,手中的金簪也随着落在地上,砸在杂草禾杆上发出一声闷哼。
“小姐,我来带您出去。”
可这厮歆婳顿时皱了眉头,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边摇头边呢喃,“不,我不出去,有父亲在,皇上气消了总会放我出去。”
一身黑衣的男子眼中有几丝晦暗不明的神色,挣扎了几许,稍稍垂了头,豁出去般道。
“小姐,皇帝亲征了。”他抬起头来看着浑身一颤的歆婳,“您还不能明白皇帝所谓何意吗?”
歆婳眼里沁出泪来,红肿的双眼霎时通红,只见她死死咬着牙关,一手捂着胸口急急的喘着气,满面的不可置信,重重的摇着头。
“不会的,不会的。”
“怎么不会?他心思谨慎,早在出征前就先遣了精兵暗中出动,就是为了不让老爷有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