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羡晚才忍着呕意饮下符太医那处拿来的药膳,酸着脸问曲桃要甜梅,禾昭仪便从外头信步进来。
羡晚笑着起身去牵昭仪,将她拉到软塌上坐着,“忽的来了,可是要给我送虎鞋?”
昭仪也是淡的一笑,却未说是或不是,只问,“听闻娘娘近日害喜得厉害,总得来瞧瞧,不能失了礼数。”
“我不拘束这些,如今天时热了,不来亦不碍事,来了惹得一身汗,是顶顶的难受。”
“所以我拿来了些酥酪来给姐姐尝尝,添添胃口。”说完便让望玶将食盒放下。
羡晚顺手拎起一块儿置进唇中,着实酥脆香甜,没半分奶腥味儿。
自羡晚有孕以来,饮食需得多留心不止,许多膳品闻了就要作呕,常常进不了多少,又是日日进着药膳,现下吃得舒爽了,眉眼也就笑开了。
甜甜糯糯道一句,“好吃。”
昭仪看得也欣慰,探了眼羡晚小腹,眉眼都是慈爱,唇角带出弧度,既欣慰却又含着几分惋惜。
羡晚醒目,不过一眼便读透了昭仪心中所思,立时便换了话头。
望了眼窗外好天色,大朵大朵洁白的浓云挡在湛蓝的天色下,烈日也只能淡淡的铺落下来一层,透过祥云,射下斑斓的光晕,金灿灿的。
“今日天色好,咱们道庭院里走走,海棠花正是将开之时呢。”
昭仪自无不可,颔首便起身同羡晚一同往殿外走,曲桃望玶几人则只是远远的随从,并未近身。
海棠树下,羡晚正着水蓝娟纱绣花长裙,发簪上独一支海棠木簪及累丝朱钗,简单却又清秀淡雅,而身边的昭仪身穿一身素衣,发簪上唯一支梅花步摇簪,同样淡秀雅致。
两人挽着手,齐齐立在那海棠树下,不是转脸来说笑几句,饶是站在后头的几个丫头,见了也是不禁赞叹几分,皆是清秀淡雅的面容,只羡晚面上多了几分娇俏妩媚。
“这海棠花开得……是正盛的时候呐……”
羡晚回过头来看,正有一瓣海棠飘然零星下落,昭仪抬起玉手,缓然接住。
只见那瓣海棠,分明在最好的时候,瓣便焉了卷起,失了原有的颜色。
“你可是有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昭仪摇摇头,轻笑道,“我一生无欲无求,记得唯一真心求过的,便是能平安生下那个孩子。”
羡晚有些心疼,却又不知如何安慰,才牵了她的手,十分冰凉柔软,彻骨的寒凉。
“我是贪心过的,是我贪心,那个孩子才会没得。”
昭仪想起那个孩子,心窝里总是刀刺般的疼,疼的她几乎呼吸不过来,眼眶泛红,那涟涟泪珠,一动便随着大滴的落下。
自李氏一事后,羡晚也大概知晓原委,自然知道昭仪心中悔不当初的疼痛,在昭仪心中,分明是自己的贪婪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漪樱,都已经过去了。”羡晚将昭仪手中的海棠花瓣掀落在地,“岁岁年年有花时,总会再开的。”
昭仪垂眸吸吸鼻尖,抬眸时眼中仍有红晕,氤氲绕眼,愈发憔悴可怜,可羡晚皱着眉头细细望进漪樱眼里,分明不是如同面容般的可怜,那里头,更有决绝和死寂。
“如今我什么也不想了,宫中城墙高,我总归是出不去的,惟愿家族顺遂。”
漪樱道出此句,眼眸深深睨着羡晚的面貌,有恳求,也有希冀。
那日羡晚不懂昭仪眼中的深意,亦不太明白漪樱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分明心中有了几许慌乱和不安。
“我如今想起那时姐姐不顾自己挡在我身前,还未曾同姐姐道过一句谢意。这宫中唯有你待我真心,真真替我挡过刀子,你护过我,所以如今,该到我来护着你。”
羡晚怔忪了一瞬,不知该说什么,只见漪樱忽而又笑了,星眸中流出璨意,抬手到发髻上取下那支梅花簪,递到羡晚跟前。
“这是我许珍贵的一支发簪,看来衬你,也当作这孩子的岁礼。”说完便将梅花簪放进羡晚手里,替羡晚攥紧了。
“好,我收下。”
不多时到了晌午,昭仪在永宁殿留着用了膳后,想着羡晚该是午憩了,才领着望玶回临华殿去。
走至殿门前,昭仪回头瞧了眼羡晚,端端正正行了礼,复才离去。
漪樱一步步走在这长街上,正是晌午时候,本该是烈日正盛时,可白云浓厚,挡住了许多金黄的光晕,有淡淡的光色穿透高墙处的绿植,稀碎落在地上。
看看一生都越不过去的高墙,瞧瞧被光晕打照的绿植,又看看这漫长似无尽头的长街,漪樱走到临华殿宫门处,底下有高台,漪樱停下来,抬头迎着光,看了上面的牌匾许久。
终是吸了口气,呢喃一句,随风而去,谁也听不见,像是漪樱这一生,谁也瞧不见的苦楚。
“漫漫岁月中,这便是我的一生了……”
翌日是初三,这日天色不如昨日般多云笼罩,反倒是烈日当空,灿烂得快叫人睁不开眼来,却也不算闷热,有风袭来时,人也舒爽不少。
可这厮羡晚才起身来洗漱完,总觉心口滞闷,看了梳妆台上那支梅花簪,忽而就自己抬手簪进了发髻中。
外头望安低垂着头缓缓进来,犹犹豫豫立在羡晚身前,却不抬起头来。
羡晚疑惑着眉眼,轻声问,“怎么了?”
望安这才抬起头来,掀了几下唇,才道苦着眉头道,“禾昭仪娘娘,薨了。”
羡晚僵直在原处,杏眼直直盯着望安,眸中满是不可置信,稍稍急切的吸着气,鼻尖有些酸涩。
“你可是听错了,休要胡说。”
望安下跪在羡晚跟前,俯下身子去,甚至带着哭腔,“说是昨夜里,饮毒去了,去得安然。”
不过瞬时,羡晚杏眸早已通红,氤氲化作水雾,酸涩的眼眶连连眨了几下,泪珠便顺着眼角大滴落下,看了窗外天色,又看向底下的望安,满心的慌乱和悲痛。
怎么会?明明昨日才见过的。
“娘娘节哀。”曲桃自身后握着羡晚的肩甲。
曲桃跟着羡晚长大,怎会不知羡晚的性子,虽说禾昭仪与羡晚在这宫中往来不多,可自羡晚受刺一事后,便常会送些吃食,将宫中值当的玩意儿都送来永宁殿。
羡晚有孕后,也总遣人来看,毕竟是有过身子的人,总会让人来叮嘱提醒羡晚几句,无事时便也常常给孩子绣了虎鞋同肚兜来。
漪樱一生无欲无求,只求过一个孩子,求过家族顺遂,就连恩宠,也不愿争取一分,什么都看得透彻。
她这样淡然善良,不过是受人所害失了孩子,可分明,昭仪的灵魂早已随了那个孩子而去,再支撑至如今,不过为求一个家族顺遂。
可终究……春樱早落宫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