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绮只是轻轻拍上那人的肩膀,和掸灰似的,可偏偏闲汉就觉得,自己立刻要被她拍进地里生根了。
“是是是,公子放心,我们定会给神医看,看,看好房子。”闲汉抖着唇,好半天才了句完整的话。
“很好,好生看着吧。”顾绮这才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对平七叶道:“神医姐姐,走吧。”
说着话,她已经走在了平七叶前面。
平七叶看着她的背影,浅浅一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之后。
直待二人出了村子,平七叶才轻声道:“方才,多谢了。”
顾绮摇摇头,只是一边看着村外的秋景,一边问道:“刚才那几个人里,有你医治过的,有你送过药了,到如今,你……会不会后悔帮过他们?”
平七叶不想她会问这个,没有立刻回答。
而顾绮也没有继续发问,只是这次她放缓了脚步,拄着拐杖,缀在平七叶身后,陪着她爬高走低的。
平神医要采的药在村外的小山涧中,是一种粉白色的小花,数量极少,而她所要的,仅仅是这种花下长到一定长度的叶子。
直到中午之前,她采到的叶子方装满了一个三寸见方的盒子,这才对坐在小溪旁的石头上,看溪中泥鳅翻滚,脑海中想的是抓两条泥鳅回家炸鱼的顾绮道:
“公子,回去吧。”
“哦。”顾绮咽了咽口水,还是放弃了酥炸泥鳅的思绪,跟着她往回走。
到此时,平七叶才问道:“你说要赎我救我的时候,可想过将来我可能害你,背叛你,甚至就是坏人吗?”
顾绮知道她的意思,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一样吧,你救了我,我自然要还你救命之恩,再之后便是恩两清,再算怨。而你帮他们在先,他们却只因你的遭遇,就起不轨不敬之心,若是我会生气的。”
“先敬衣衫后敬人,世俗如此,算不得他们错,”平七叶说这话的时候,略有些落寞的意味,“姑娘这般才算是异数吧。”
顾绮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当下用力点头:“可不是嘛?我这样的自然是独一份,谢神医夸了。”
平七叶被噎住了,好半晌接不上这句话来,最终只能无奈问道:“真不知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你这等女儿。”
很好的人家。
顾绮想着前世的家人,在心中应了声,说出口的话却是:“我是被人抛在乱葬岗上,除了名姓,其他的都忘了。”
“……”平七叶脚步顿住,看着她依旧缓缓往前走的身影。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与她相处的时候,总有种格格不入的古怪感。
分明性情潇洒,爱说爱笑,却让人觉得她是浮游于天地之间的飘萍,无依无靠无根那般。
不该的。
顾绮走出了两步,发现她停住了,便回头问道:“怎么了?”
平七叶看着她的眼睛,许久才诚恳道:“会想起来的,姑娘这般品格,必定家世不凡。”
顾绮被她逗笑了:“是,承神医吉言,凡不凡的没什么,不过……”
她说着话,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害我至此的人,我定要找出来,然后报复回去。”
二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村口,恰有几个小孩子躲在个篱笆墙后面,拿着破布连起来的长竹竿儿,想要捅一户人家伸出来的枣树上,已经不多的几个枣子。
忽得听见有脚步声,几个孩子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来的人是顾绮和平七叶时,便都不怕了。
甚至有两个年纪最大,个子更高些的男孩子,上下打量了平七叶一番后,继续心无旁骛地打枣子。
平七叶权当没看见。
顾绮垂下眼帘,看着地上二人并行的影子。
这几个孩子,前天的时候还来这儿,看平七叶制药,和自己说笑。
而今天,便是如此情景了。
她正唏嘘的时候,身后有稚嫩的声音喊道:“神医!大哥哥!”
她二人一起回头,就见其中一个孩子跑过来,把打下来的枣子塞了几个在她们的手中。
“可甜了……”
孩子话尚未说完,那院子里的人已经发现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喊声:
“小兔崽子们!看我不撅折你们的爪子!”
这一嗓子嚎得村中的狗都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一个大汉举着扫把跑了出来,偷枣成功的孩子们哄笑着跑散了,只剩顾绮和平七叶,一人拿了三颗枣子,眼看着跑的跑,追的追,卷起了村中土路的尘土。
喧闹与暖阳,配上村中各家烟火,便是人间了。
平七叶展颜笑了,吃了颗枣子在口中,笑道:“我不后悔的。”
顾绮哈哈地笑了出来,心情也好转了。
高兴自己只是一时小人之心,度群小君子之腹。
“是吧,”她说着,扔了枣子在口,有些干涩的口感,不算十分好,但确实甜。
“果然挺甜的。”她认真道。
平七叶笑着推开了院门——闲汉们自然早落荒而逃了——屋中一切如常,没人碰过。
“算日子,明天船家就回来了,后天他们回来接我,到时候我便不能照料你了。”平七叶将药篓放好,取出个小包袱在桌上摊开,“这里面有三套换洗的男装,这是金疮药,这是跌打药酒,这瓶子里有十个丸药,若是重伤,或可续命送医。这是四条月事带,藏在这里面,一般人不会翻的。”
身为医者的平七叶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倒是顾绮一穿越分子,被她说得崴了一趔趄,意外脸红了。
平七叶皱眉看向她,一副大姐姐的模样道:“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女子此事人人不同,常有不舒服,若是讳疾忌医反而不好。你再如何男装行走,也要注意调理才是。”
顾绮清了清嗓子,拱手笑道:“是了是了,多谢神医姐姐。”
古代的平神医给现代的顾义士上了一堂生理卫生课,自觉尽到了医者之心,便心满意足地去准备晚饭了。
而顾绮则将行囊收好,仰倒在竹床之上,放松着基本已经痊愈的右脚踝。
平神医果然是个极好的人。
平太医既然能养出这种女儿,顾绮着实有些不信,他会是个攀附权宦的恶劣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