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绮虽非医者,却也知救人救心的道理。
平七叶的遭遇是因真相不得彰,所以想要真正救下她,最重要的是找出真相。
更何况昨日听了她所说,顾绮已经明白穿越而来遇见的人与事,隐约都是被“东厂”二字串在了一起。
她在意鸯儿的伤臂,在意平七叶的伤疤,在意林昭的死亡,在意那个温柔中正太子的一句“一命换一命,我不干。”
反正还能造作七次呢。
况且将自己抛在乱葬岗上的人,说的是官学的话,指不定也与这些有关。
她要查清楚如是种种,给自己一个交待。
想着,顾绮又从怀中摸出了那块玉佩,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着。
触手微凉的玉佩,在午间透窗而入的光下看,那个暗刻的“虹”字更明显些。
“还是个太子呐,被人追着打,林大人又这般结局,你想必更不甘心吧?”她轻声自言自语道,“我救了你两次,如今借你的势救两个人,你不会不帮忙吧?”
……
两天后。
平七叶熟识的船家叫李余,是两界村邻村的人,人长得黑瘦精状,妻子早逝,带着一双成年儿女,靠艘客船载人度日。
虽然这一家三口常年奔波,做的是与人打交道的生意,但为人都是嘴拙木讷,看人的时候眼神都是怯意,只有当顾绮问行船事时,李余才会稍微兴奋些,多讲两句要经几弯几转几渡口,以及下蔡的风貌。
“那地方特别热闹。”李余以这句话总结发言后,再次又陷入了怯生生的委顿之中。
是个热爱本职工作的人。
顾绮心中偷笑,但没把这句赞叹说出口,生怕自己的多话会让他更窘迫。
不过据平七叶所说,正因为李余的性格,反而连那镇上的人都愿坐他的渡船,生意还挺不错。
顾绮是与平七叶一同到的两界渡,彼时胖妇人的三层画舫就停在渡口,与顾绮要坐的小船,形成了贫富悬殊的鲜明对比。
胖妇人坐在画舫的三层,一见顾绮那寒酸的小船,顿时面露鄙夷之色,再加上她坐得高,自上而下俯视顾绮,觉得她都矮了些,便靠在窗上,撇着嘴尖声道:
“哎哟,这位公子可真多情呀,还亲送我们玉雪姑娘过来。不过女儿呀,你来得也太晚了,我还当你不顾你弟弟,和这位公子私奔了呢。”
平七叶垂下眼眸,没多说什么。
顾绮站在岸上,目送她上了画舫。
自己的脚伤已经愈合,不需要再裹着,自然也不需要拐杖了。
至于那根拐杖,则送给了村中的一位老人。
她来回以足点地,在地上轻晃,抬起手指,慢慢地、一点点地数上去,最后双手成框,将胖妇人那张抹了腻子般的大白脸,放在了框中。
“我说,这位老鸨,”她眯缝着眼睛,笑问,“要是从那么高被扔下来,是不是就残了?”
声音清朗且明快,仿佛是在说笑话,而不是在威胁。
偏胖妇人打了个寒噤,脸上的粉都抖掉了一层。
她终于想起来了顾绮快地夸张的动作,忙将脑袋缩回窗子里,还不忘恶狠狠地说道:
“我可等着公子你的文书呢,哼!”
手忙脚乱地关窗,指尖却不慎卡在窗缝中,不觉惨叫了一声。
顾绮嘲弄地一笑,这才对正在华放上回望她的平七叶挥手。
“平姑娘,好好保重,等我去接你。”
平七叶因着她的笑容,脸上的忧郁之色渐散,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是,我等着公子。”
……
李余的船虽然有两层,但外面看着实寒酸,顾绮初见时,只觉得这船雨大不能行,风大不能走,浪稍微大一点儿,都能把它从河这边拍到河那边去。
但是等上了船,才发现内里空间不小,而且整理得极干净,行船时晃动频率极佳,宛如摇篮似的。
摇得顾义士每日里晕晕乎乎地,就着河风睡了好几觉,几天下来心绪极佳。
待适应了这摇晃的节奏之后,顾绮就爱上了坐在船舱外面,看那沿河风景。
因为是受平七叶所托,所以李余这番只送顾绮一人,又因李家人安静少言,所以顾绮也安静了许多,只白日听风,夜间赏月,一路行来平安顺遂,连个雨都没遇见。
九月十三日,终至下蔡县境。
……
下蔡所在为交通要害之所,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城墙高耸,驻兵万千,而和平之时又是沟通南北东西的繁华渡口。
商用与驻军所用之渡口是分开的,河上穿行的各色军船商船、军用渡口之上巡逻的士兵、民用渡口之上的人头攒动,并其后那高耸的城墙,沟通构成了这港口县城的繁华。
待李余将船靠在渡口之上,两侧都是行船,渡口上叫卖声、吆喝声、卸货装货、下客上客,行人匆匆,货殖往来,热闹如斯。
如今深秋之时,本该是萧瑟秋风、白露为霜,但因着这份热闹,顾绮愣是将这该悲秋的时候,看出轻寒正是可人天的意蕴来。
如此一想,她开开心心地伸了个懒腰,方跳下渡船,对李船家一家三口作揖道:
“多谢船家一路照料,回去的时候一切顺利。”
船费她留在了船舱里,免得本就木讷的一家还要和她推脱。
李余哼哼了半天,最后还是他的女儿涨红了脸,好不容易地挤出了两句话:“公子哪里的话,你是神医的朋友。”
两句话,可算是要了这丫头命般艰难。
顾绮浅笑,用力一点头:“是,神医仗义,船家好心,定然都会有好报的。”
这次,这一家人都展露了笑容。
他们也挺喜欢这个小公子的。
只是谁都没注意,旁边有艘刚靠岸的小舟之上,几个喝得醉醺醺男人中的一个,本边调笑身旁那极娇俏的女子,边要下船,却因看见顾绮的脸,吓得酒都醒了,脚下一滑,差点儿倒栽在河里。
幸好那女子及时拉住。
“金少爷当心,这是怎么了?”同行的人打了个酒嗝儿,乜斜着眼睛问。
金少爷揉揉眼睛,再要看时,却找不见人了。
“我……好像看见了,林昭?”他喃喃道。
“哈?谁?”
“咱们县的林昭,在京中爬郡主床的那个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