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随苏林一路飞行,在一栋九层老楼房楼顶落下。楼顶像是一个露天花园,种了不少花果菜蔬,空气中还弥漫着些辛香。苏林飘在几丛绿色植物旁,说这是他们夫妇生前居住的地方。魂体碎片虽没有意识,却有溯源的本能。魂和人体是在共同环境下成长,魂到地上大多会回到生前对其重要的地方,魂体碎片也不会相差太远。
杜默走近苏林,那股辛香更浓,她借着其他楼层投来的微弱灯光,也大致分辨出:“这是紫苏和薄荷?”
“对。我太太很喜欢薄荷泡茶,紫苏也常用来做蘸酱。以前她经常种草莓,圣女果,还有一些花茶和蔬菜。没想到这家主人和她喜好那么相似……”
“行,这事儿就交给我们。”为了防止苏林继续没完没了,男生及时阻止他。
“小杜,吹箫。”男生将玻璃瓶瘫在手心。
一回生二回熟,杜默已有些底,便像模像样地吹奏。淡淡青烟飘出,渐渐围绕着整栋楼。萧声流转,听之安宁。就在她越发觉得木萧“顺嘴”,时,一节灰白胳膊和一个惨白至极的脑袋飘向这边。脑袋长发飞扬,紧闭双眼,脸上表情透露痛苦,其外的淡蓝色光格外微弱。萧声陡然变调,脑袋转向。男生抓起玻璃瓶堵住去向,大吼一声:“快点!”
一声震下,萧声逐渐平复。飘了不短距离的脑袋和胳膊齐齐钻进瓶里,融进蓝气之中。
杜默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幸好刚才没吓得丢萧,也没咋呼惊叫,不算怂。
飞回楼顶的男生扫过脸色有些发白的杜默,对苏林说道:“去下个地方。”
“小姑娘没事吧?”
“小姑娘没事吧?”男生装腔作势地复述了一遍苏林的话,尤其是小姑娘三字尾音拖得特别长。
“没事!”杜默咬牙切齿道。
“没事就走。”
男生将黑烟一提,杜默往前一倾。
夜浓月明,凉风习习。教室旁的过道里,男孩子们熙熙攘攘打闹一片,为仅有的课间十分钟发挥出最大的乐趣。三三两两的女生靠在护墙上互相低语着什么。教室里打闹的,做作业的,安静戴着耳机听歌的,明目张胆玩手机的,都是青春中的一员。
眼前光景叫杜默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还没来得及怀缅,就听见苏林说这是她妻子生前教学的地方。他妻子热爱学校和工作,也喜爱小孩。逢了周末没事就会来学校转悠,生怕呆不够似的。
“她教哪一科?”
“音乐。”
杜默别有深意地哦了一声。
“哦什么,干活儿。”
男生适时打破这啰嗦对话,他只想完成任务回家打游戏。
萧声起,缕缕青烟布遍学校。片刻而已,一条灰白小腿,几节手指,还有一些一眼分辨不出是什么部位的碎片,陆陆续续飘进瓶里。
从学校出来,男生将瓶子交给苏林,对方一番千恩万谢才离去。
小道里少有往来之人,男生在大树后散去眼里的黑光。一直维持虚无之眼,人会累的,何况还要时刻分心带着某个菜鸟。
杜默见男生眼里黑光不见,地上还出现影子,问他自己何时恢复正常。她似乎还是不太能控制眼睛。
“等你累得半死,自行恢复。”
杜默想探讨怎样才算累得半死,小道突然窜出个背着书包的男孩子。两人四目相对,一声惊叫震耳。
“鬼啊,救命!”
男孩子撒腿狂跑,书包里的书抖出来好几本。
男生转过头,便见杜默一张脸青得吓人,一侧额头上还有一个青色的“角”,形状十分像胡萝卜。
“呵,小杜你这是实化?”
男生说完去摸那根“萝卜”,“萝卜”竟伸长出去狠狠打回他的手,一条红印立现。他嗷了一声收回手,“萝卜”也恢复原状。
杜默还没从男孩子突然惊叫中反应过来,又迎来男生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和头上怪异动静。迅速从兜里拿出手机,青脸青角,哪是“鬼”,分明是妖怪才对。她伸手碰了下,软的,有温度,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
“这又怎么回事?”
“实化呗。”
“什么意思?那怎么办?”
男生答凉拌加醋,请他吃饭。他眼里黑光再现,流窜出的黑烟笼罩着杜默。
清吧的独立卡座里,布帘凭空被拉开,没人看见混进来的两人。男生歪斜在沙发里,拿出手机敲敲点点。
服务员送餐进来时,杜默拿着抱枕背对着外面假装玩手机,男生正站起身。她轻声问刚才怎么没看见两位?男生接过东西,说刚人太多没注意他们而已。
服务员表示抱歉,退出卡座,心下却疑惑:“刚人多吗?”
米线、饮料上桌,男生拿筷大快朵颐起来。
也许是下午没吃晚饭,又可能是眼睛的原因,杜默觉得很饿,吃得很急。粉少去大半,她才含含糊糊地问男生。
“你能教我使用眼睛行不?”
“什么叫你,要叫师傅懂吗?你这人一点都不懂得尊师重道。”
“你那算什么师傅,真是没话说。”
男生已经吃完,惬意地喝了几口饮料,靠在沙发里打量着杜默头上的“萝卜”。
“没话说就别翻白眼。我只说一次,认真听着。虚无之眼大部分只有虚化状态,个别奇葩的还能分化出另一种形式——实化,身体变具象化。我觉得挺鸡肋,尤其像你这种。显露人前,又不会控制,随时会被当作妖怪,搞不好被人抓去研究。至于虚化我就不用多说。不管怎样,突变没离其宗,核心没变。虚化实化都一样控制,靠你自己摸索。“
杜默吸溜一口米线,认为男生说得不着边际的有道理,再问道:“还有呢?”
“没了。”
“我不会一直这个样子吧?”
“不是才教你,万变不离其宗吗?实化也一样,累得半死,自行解除。你回家做几百个俯卧撑就行。”
“几百个?主要是我怎么回家?”杜默潜意识是想男生帮忙送送,又不好直接开口,饶了点圈子。
对面的人从口袋里翻出挤成一团的黑色鸭舌帽丢过来:“要么戴,要么装作行为艺术家。”
“……”除了无语,杜默还想知道男生的裤子口袋到底有多大。
男生拿起手机,似乎不愿再说话,游戏声很大,人很激动。
杜默将鸭舌帽丢在一旁,狠狠喝了一口汤。本来今天她挺怕的,可有这么个队友在,怕个屁勒,甚至是顾不得那些。除去有时被噎得慌,那股兴奋劲儿还在。而且所谓的开眼简直就像开挂一样,以后能熟练用起来,嘿嘿,说不定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笑声入耳,男生竟然听出了猥琐之感。他瞟了眼对面,并没作声。
杜默吃完靠在沙发里,拿出手机捣鼓了一会儿。对面的人已放下手机,正闭目养神。她眯着眼看他,浓眉,圆脸,其他的看不真切,反正就是一小屁孩。
“别偷看我。我知道自己长得蛮帅的,但你没有机会了。我们之间有两条跨不过去的鸿沟。”
“嘁。”神经,自恋狂,脸皮厚。杜默将帽子丢还给男生,将帘子拉开一点,往外张望。
“走了?”
“再见不送。”杜默放下马尾,顺好头发,又从桌角抽出一张大的宣传单遮住脸,大大方方抬头挺胸走了出去。
这所清吧大多是独立卡座和单间,大堂的人并不多,多数又在低头玩手机。只有个别人发现“特别”的杜默,可当事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脚步生风,人家只当她“作”,多关注几眼而已。
从清吧里冲出去,杜默一眼就撇见停在路边的红色小车,是刚她预约的。二话没说,拉门上车。司机习惯性回过头,当场被吓得不轻。
“我去,这是什么?”
“大叔,这是今年流行的妖怪扮演,潮流来的,别见怪。”杜默索性把宣传单扔在一旁。
“哎哟,你们这些小姑娘哟,一天天都在捯饬些什么?潮流不是叫你吓人...”
“……”
司机大叔一脸不解,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见杜默不怎么接话,才偃旗息鼓。
等杜默下车,大叔实在憋不住:“小妹妹,大晚上真别弄这些,吓到人就要不得了。”
杜默一边低头点微信支付,一边嗯嗯两声就闪人。她看着屋里都暗着,便轻轻开门上二楼。
麻利洗漱完,她就在镜子前驻留。青角也不算可怕,可一张青脸实在诡异。用手去摸角,它居然像烟一样什么也摸不着,过一会儿又有实物感。毕竟适应过一次,这次鸡皮疙瘩没有出来。她朝镜子里咧嘴一笑,妈呀,青鬼呀。若她没有去一号店前就出现这样的变化,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杜默缓缓神走出卫生间,轻手轻脚地回自己房间
“现在才回来?早点睡。”秦淼房间传来一声。
杜默今天下午就发信息告诉她妈,今天和朋友有约,晚点回来。
“知道。”
“早点睡,不要玩手机。”
“知道了。”
不玩手机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不玩手机就睡觉的。平日里哪怕是再累,都要玩那么几分钟,何况今天是个特殊日子。杜默一边放着音乐,一边在地上做俯卧撑。不过十来个,就累得哇哇叫,打死不想再做。毕竟让她累的还有另一项工作——熬夜玩手机,哈哈她来了。
凌晨两三点钟,手机终于掉下来砸了脸。杜默迷糊着摸摸额头,感觉很光滑,便两眼一闭,会见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