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宣帝赐宴于延祥殿，当晚宫中点起百盏琉璃灯，华光流转；丝竹奏乐悠悠绕梁，娱心悦耳；玉盏琼浆举酬逸逸，其乐融融。

这样和睦喜庆的景象正是宣帝愿意看到的，醉意上头他也心情好了许多，开口道：“慕太尉，你前段时日负责修订典章是辛苦了，趁着佳节，朕就准你个恩赏。”

慕伯如连忙站起身拱手回道：“臣不敢居功，都是承蒙皇上恩泽。”

宣帝摆了摆手，慕伯如又道：“那臣就厚着脸皮，向皇上讨个赏赐。前段时日臣的女儿刚完婚，臣想喜上添喜，臣的长子慕安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所以求皇上赐婚。”

一语即出，凤韶整个人都怔住，与此同时也有数道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她。

宣帝道：“哦？那慕太尉可有欣悦的人选？”

慕伯如恭敬答道：“人选倒是有的，为朱太傅的二女儿。”

宣帝点点头，而道：“不错，郎才女貌，既然如此，朕就准了这桩婚事。”

慕安倏地有些失神，他凝视着某一处的烛火，长久恍惚。

那天的黄昏愈发的艳红，映得每一处草坪山涧都仿佛蒙住一层朦朦胧胧的霜。

他牵着韶儿的手，他想一直走，走到没有边际、没有争斗的地方，可他看到了这片山的尽头，它横在那一处，横得残忍，横得他无无力改变。

她忽然松开手转而抱住他的手臂，笑着讲道：“今天你瞧见舒玉姐姐没？我跟着娘身后偷偷看了一眼，天呐做新娘子太美了吧！”

他若有所思的说道：“嗯？我们韶儿也想当新娘子了？”

她不禁红了脸，思衬一会儿后道：“嗯...那我嫁给谁啊？总不能自己穿嫁衣吧。”

慕安其实并没有太认真的听她说什么，只是有些像失了神似的看着她，看着她这样单纯的笑容，他好像一天的疲惫都消失了。从小她就天天拉着他讲一些每天的趣事，虽然很平淡无奇，但久而久之却成了他最喜欢的习惯。

凤韶发觉他失了神，故作生气道：“喂！你在想什么呐？都不在听我说话！”

慕安清笑着凝视着她，柔声道：“我在想，愿我的韶儿一辈子都能如此，笑得开心。”

凤韶心里更是欢喜，她咧嘴一笑，忽然激动的伸出手臂，指着远山的天际对他说道：“看啊，是紫红色的晚霞！”

“那就嫁给我吧，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让你做最美的新娘子。”

他缓缓回过神来，他看到了慕伯如胸有成竹的表情，看到了朱小姐满眼期待的看着他，可他唯独不敢看凤韶。

他如此落魄，如此狼狈，更是如此无能。

她一定更厌恶他，更不愿原谅他。

随后，慕安收起一切的情绪，轻轻拂袍起身行礼，眼神空洞哑声开口道：“臣慕安，叩谢隆恩。”

那一瞬间，她嘴角的弧度变得僵硬，眼里的光渐灭渐失，心底的最后留存的一丝希望迅速坠入谷底。

晚宴结束后，唐将军还要留在殿内应酬交谈一番方能离开，他便让唐锦华送凤韶先出宫。步临风一直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推掉了事情跟着唐锦华一起护她离开。

刚出宫门，慕安大步走上前拉起她的手作势要走，唐锦华刚要拦下却见到步临风冲他摇了摇头，他轻叹一声，便任由慕安带凤韶离开。

慕安驾马带着凤韶到了河岸边，他给了船夫一锭金子，那船夫便连忙去收拾准备了，而凤韶只是一直安静的看着他。

慕安走向她，他露出温柔的笑容，开口道：“你记不记得你和我说，我们要在山间搭一个木屋，不问世事，安乐一生？”

凤韶一怔，她点了点头回道：“我记得，我以为你已经忘了。”

慕安道：“我没有忘，我从来都没有忘，我一直都记得。你说这些话时的神情、语气、停顿，我全都记得。”

凤韶苦笑一声，垂眸道：“可是记得又有什么用？现在的境遇还能允许我们做什么呢？”

慕安走上前握住她的双手，他目光坚定的看着她说道：“有用，有用。我跟船夫都说好了，他送我们到宁城，到那里会有人接应我们。我们两个人一起离开这里，远远的走。”

凤韶仍是毫无动容，慕安急切的哀求道：“韶儿，当年的事情我真的没办法，如果我不跟着去靖边我连你都保不住。我....我知道你生我的气，等我们离开这里以后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好不好？给我一次机会，跟我走吧，就我们两个人，我们现在就走，什么都不管，离开这里，去过你想要的生活，韶儿，好吗？”

凤韶抬起苍白的脸，对上他的目光，淡声问道：“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

“你以为你父亲为什么要到御前求这桩婚事，因为御婚是没办法反悔作罢的。你这样逃婚，慕家怎么办？我跟你走了，唐家又该担负怎样的骂名？我们能这么一走了之，那他们怎么办？”

“我不管！”慕安失态的大喊道，“我不管。他们...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只管你，我...我......”慕安没有说下去，片刻后，他只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凤韶才仔细的看到他双眼通红，面上明显的疲惫。她能真切的感受到他的无助，她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不容易和为难。

凤韶还记得，那天他坐在她的身边，微风习习，太阳也明朗，他笑着对她说，他爱她。

那时花开得正好，相伴一生的梦也真好，只是可惜她醒得太快。

她缓缓回过神来，模糊的雨雾，下在他的瞳孔深处，她到底没有忍住，面庞在无声无息间潮湿了大片。

慕安见她哭很是心疼，他上前揽她入怀。她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抬起眼眸凝望无边的夜色，若有所思的说道：“我很想回去凤府，看看院子里的那棵梨树，梨花有没有盛开。”

她真想再回到那个时候，她和他都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看见梅花馅酥饼眼睛会发光，会在下雪天让慕安偷偷带她出去玩，回到那个有秋千的庭院，回到每个清晨黄昏等待慕安来找她的时候，那时候是不是就没有烦恼。

有时候她常常在想，要是能回到过去，她就算哭闹也一定要让爹爹辞去官职，到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还有慕安就一起远走高飞，离开安阳城甚至是这个国度，去往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去一个不会有暗算的地方。哪怕荒无人烟，哪怕陌生恐怖，都没有关系，因为有爱的人在身边。

可惜没有如果。

凤府没了，人也变了，梨花不会再盛开了。

她一声不响，无声流泪，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抓出一道道褶皱。而他一言不发，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良久之后，船夫从船舱内探出头，叫道：“公子，可以走了。”

他的怀抱很温热，可她也清楚的明白，她是留不住这寸余温的。

凤韶狠心的推开他，她怕她会失去理智跟他离开，她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开，而他也没有开口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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