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送香,浓荫转长。
凤韶走进厅堂里,只见丰弟闲来无趣的把玩着桌案上的毛笔,她笑了笑,走上前开口道:“用过早膳了吗?”
丰弟立马放下手中的毛笔,笑嘻嘻的转过头看去,回答道:“用过了,姐。”
“你的气色怎么这样差啊?”
凤韶眨了眨眼,方才走的急忘了上点胭脂盖一下,她回道:“昨夜没睡好。你呢,来找我是有事?”
丰弟顿时脸色一拉,他走到木椅边坐下,抱怨道:“新来的那个什么表哥,他不知道跟娘说了些什么,娘居然让他给我补习功课!我再差劲也是国文堂出来的,几时轮得到他给我补课啊!”
凤韶笑了笑,也跟着坐下,说道:“这样不也挺好的,正好让他给你传授一下科考的知识。”
“姐!连你也这样吗!我…我不要科考!更不要听他补课。”
青桑此时递上茶盏,她笑着接过,刚要饮茶,就见唐夫人身边的王嬷嬷从外走进。王嬷嬷福了福身,转头看见唐锦丰也在,她疑问道:“小公子不是去补课了吗?”
一提此丰弟更是气愤,他抱臂转头,不理睬王嬷嬷的话。凤韶化解尴尬开口道:“王嬷嬷来我这可是有事?”
王嬷嬷恭敬的答道:“小姐,夫人知道您身体不适,林公子说易幽姑娘来看过了,夫人还是不放心,叫我来看看,实在不行让我去叫太医来看。”
凤韶想起唐夫人误会林易的事,眼神倏地冰冷几分,她扯了扯嘴角,回道:“昨夜我忽然头痛,易哥哥带易幽来看过之后就好许多了。”
王嬷嬷笑着点点头,有些话唐夫人都不好明着开口,也更不是她一个下人可以多说的。她接着道:“还有一件事。今儿的上午太子和恒王殿下要带着两国使臣去承恩寺游观拜佛,请了安阳城中的一些官贵子女作陪,帖子送上了府里,可将军带着大公子和少夫人一起去漓江祭祖了,没办法前去。夫人的意思是,小姐若愿意去便去瞧瞧,那也有尹家公子在,不会有什么事的,若是小姐身体抱恙,那夫人也好提前回绝那边。”
凤韶饮下一口茶水,微笑着说道:“如此要事,自然是不能丢了唐家脸面的。劳王嬷嬷去回禀娘,我稍作梳洗一下便过去。”
王嬷嬷连连点头,笑着退了出去。丰弟转过身来探头去看,见没了王嬷嬷的踪影,紧接着开口道:“姐,大哥大嫂不在,你自己去可如何是好,那一个个的贵族子弟很是难应付呢!”
说着,他走到她的旁边,笑着道:“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凤韶笑了笑,她站起身回道:“我知道你不想去表哥那里,那你总要去上一天我才有法子帮你推掉啊,你若是一天都不去,我怎么跟娘说?”
丰弟一听逃不掉,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凤韶拍了拍他,安抚道:“你就去今天一天,等我回来了一定会去跟娘说的。”
丰弟沉默片刻,气冲冲的转身离开。凤韶也没有拦他,便就叫了青桑来梳洗一下。
青山绿水,春暖花开,承恩寺在城郊处,远离了人群的喧嚣,多了几分平静和安宁。
马车停在承恩寺门口处,一身袭烟青罗绣绫裙的女子从马车上慢慢走下,皮肤是有几分病态的惨白,略施粉黛,煞是美丽。凤眸潋滟,带着几分清冷,浑身透着一股拒人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从马上跃下一个少年,他恰好也穿着一身青绿色的锦袍,身姿清瘦挺拔,步履轻缓,如光风霁月,说不出的尊贵雅致。男子伸出手扶着那女子下马车,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灵歆公主见此,笑得颇有深意,开口道:“倒真是郎才女貌呢。”
其他人听见灵歆的话也顺势望去,只见凤韶和尹霖并肩走来,步临风的眸中闪过一声冷冽,恒王脸色也沉了几分。
恒王迎上前,凤韶从容的行了礼,他笑着点点头,眼神示意尹霖想要让他去别的地方,可尹霖装作一副不懂的样子,丝毫不动,就站在凤韶的旁边,恒王无奈只好站到凤韶的另一侧身边,一行人随众走进寺内。
台阶上有两三个青袍尼姑,正用扫帚清理凌晨的积雨,她们胸前的佛珠垂挂到膝盖,每个人都很沉默,宽大的青帽几乎遮盖住了半张脸。
凤韶随着众人走进的时候,余光扫向站在太子身侧的步临风,他似乎也在看着她,但很不经意。
恒王走在前面,有意无意的问道:“来过承恩寺吗?”
她淡淡的笑着回答道:“来为亲人祈福过。”
萧颜嚯了一声,声音怪气的道:“祈祷步临风凯旋而归,结果呢?搭上这么一樽煞,怎么着也不能安稳无恙了。”
她眼神凌厉射向萧颜,恒王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幕,他甚至没有把萧颜的话往心里去,专注跟上前面的太子,不让太子有可乘之机拉拢其他的人。一脸嘲讽的萧颜被她锋狠的目光吓得一机灵,她不饶道:“瞪我做什么,难不成我的话说对了,戳了你的痛处?”
凤韶不动声色跟着走,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嘴巴这么毒,过的应该是很苦吧。也是,当了寡妇又备受议论,你想在嘴上不饶人,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萧颜咬牙低声道:“你敢羞辱我?”
凤韶冷笑一声,不再理她径自越过她,跟在尹霖身侧进了庙堂。
早已有人打过招呼,庙堂提前清了场,一名大约六十多岁的师太从门帘后走出,身后的小尼姑抱着十几个蒲团放在地上,她笑着和太子客套几句,随后对其他人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按照排位分为几列,第一排是太子和恒王,第二排是纳兰召将军和灵歆公主,凤韶跟着尹霖还有萧颜等人退到第三排。步临风身上煞气重,又不信佛,不肯跪,就立身站在一旁等候。
师太依次递上三炷香香,递到凤韶面前时,师太抬起头不经意的看着她,忽然脸上表情变了变,手上的香也跟着落地,惊动了其余人,纷纷问师太怎么了。师太再次两手合十,良久没有出声,只口型不断诵经,眼见脸色越来越白。
小尼姑见状搀扶她到角落休息,代替她主持了这场拜佛礼。上香结束后,萧颜高声道:“师太方才是怎么了?莫不是看出了什么?”
本来要离开的众人听此纷纷停止动作,皆望向师太,等待下文。
师太的目光紧盯着凤韶的脸,她的语气没有太大起伏,说道:“这位施主,是难得一遇的恶煞,命格是极重的杀破狼。”
一旁的一位官家小姐疑惑的问道:“什么是杀破狼的命格啊?”
“七杀,贪狼,破军,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时,就是所谓的‘杀、破、狼’格局。孤鸾寡宿,亡神降临,劫煞皆为祸。干为天煞,支为地煞,诸煞复起,刑伤有克,凶多吉少。”
凤韶和师太目光相视,师太缓慢从木椅上起身,朝她走近,继而道:“眉眼之间有英气,灵气,怨气,狠气,这样多的气,我看了千千万万的面相,从未见过。”
“而之所以说是恶煞,因为这位施主身上的煞气太重了,背了太多非常人能受的,有活人的命,有死人的魂,这些血债是为大凶。”
一旁的官家小姐吓得扔掉了手上的香,身旁的丫鬟急忙捡起,扶住自家小姐,其余人也是脸色不好的面面相觑,可气氛太过冷凝,没人敢开口。
她讨厌极了这些称作可看命数的人,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在她十岁时,宫中观星监的预言:“破狼星降,天鸾星变。凤韶命格贵重,可颠覆王朝。”也就是这样一句预言,断送了五万凤家军的性命。
凤韶神情变得严肃,寒冰一寸寸冻结她的眉目,如同浮上一层厚厚的霜雪,她碍于这么多人在场只好忍耐,便冷声道:“请师太慎言。”
师太闭上双眼轻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叹道:“命定之数,几人能逃得过?每个人的每个时段,都有自己的天命定数,若是违天命,便不得好活。”
凤韶淡漠道:“那便逆天改命。”
“施主何必赌上自己的命呢,若是早日收手,也可保住性命。万物皆有因果,至于其他,只不过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善哉,善哉!”
她垂眸不语,过了片刻,只听萧颜问道:“那…那师太…像她这样的恶煞会不会克别人啊?”说着萧颜退了几步,站到离她稍远的地方,其他的官家小姐也跟着纷纷后退。就连恒王的表情都一副讳莫如深,充满猜忌和防备。
师太没有回答,只是悠悠道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都是孽缧罢。”说完,她嘴里喃喃念着阿弥陀佛,转身离开,身影隐没在那扇帘子后。
庙堂内鸦雀无声,许久后,尹霖走近拍了拍她,安抚道:“有些话听一听就行了,不必太过当真,自己的未来自己都尚且不清楚,外人又能看出来什么。”
“这话错了,师太可是安阳城最有名的,她看过的相就没有不准的,她定的红尘因果,也没有不验证的。”萧颜打断道。
尹霖冷冷的瞥了一眼萧颜,不忿道:“怎么,若是那师太说你不久将离世,你就等死了?”萧颜瞪大眼睛,发怒着刚要与他争执,一旁与她交好的官家小姐连忙拉住她,众人三三两两的走出庙堂。
凤韶抬头,视线穿过人群看到步临风,他的脸色有隐约的起伏和波动,在他察觉前她很快的收回了视线,跟着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
钟鼓声寂静悠长,从后山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