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是个慢性子,在燕掌门的屋子外张望许久终于在他挠了二十五次头发之后敲门进去,燕巳钦漫不经心的问了声:“有何事?”
小六子咽了咽口水,回道:“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不知掌门想先听哪一个?”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什么都不选,出去。”
“那我都说了。”他用试探的语气说着,燕巳钦清了清嗓子,并没有反对,他继续说下去,“阿笙昨晚一夜未归,去向不明,他从来都不会无缘无故不回来的。”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我管不着。”他放下看到一半的小书,用萎靡不振的眼睛瞪着小六子道,“这种小事怎么能算坏消息,出去出去。”
“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掌门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毕竟是三位长老派我来如实禀报的。”
他重新拿起书,遮住不耐烦的脸,懒洋洋的说:“说吧,听着。”
“燕子初去了祭天台。”
“哈……”他预料准没大事就打了个哈欠,谁知小六子带来的消息直接把他吓成一个傻子,“你、你、你、你说什么?”
“祭天台的结界被你侄子毁了,大家怀疑他可能是想救那只雪妖……”
燕巳钦扔掉小书扑到小六子身上,紧紧扣住他的肩膀吼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早点说?!”
小六子被他的口水喷得莫名其妙:“掌门你冷静点,论你侄子那点本事应该救不下柳吟儿。”
“笑话!我是担心他救妖吗?”
“你……难道不是吗?”
“我是担心那女妖把他带走!”他扔下小六子飞身出门,正好撞见诗卉一脸惊慌从屋外走来,两人撞了个满怀,燕巳钦逮着人就问,“你来的正好,快把飞天云绫借我一用!”
诗卉红着脸解释:“对不起燕掌门,飞天云绫已经借给子初了,他明明答应我是去找阿笙的,结果……”
“好了不用说了。”燕巳钦气的脸色煞白,闭眼沉思起来,飞天云绫不在,自己的法器又十分不着调,门下弟子唯一可靠的阿笙不知去向,看来在这个节骨眼只能斗胆去一趟朱雀门了。
看着他垂头丧气扬长而去的身影诗卉好生关照:“燕掌门你千万小心,找到子初不要骂他,好吗?”
“我不骂他,我直接砍断他的腿!”
祭天台的风雪随着柳吟儿的心绪变得越发不稳,笼罩在他们上空的结界摇摇欲坠,她痛苦不堪的对俯身为她解咒的少年说:“是我自己想死,别救我了。”
眼看双手在青龙桃木法尺的作用下鲜血淋漓,他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为她解开这道枷锁,生死符所在的位置传来的剧痛此起彼伏,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早已支离破碎。
“燕公子,别浪费你的力气了,没用的。”
“不试……怎么知道没用……该死……”他再次放开手,抱怨了一声,“有必要下这么重的咒吗?痛死我了……”
“信游的法术你是不可能解开的,燕公子,别试了,再试下去你可能会没命……”
“你为何不换个说话?说你不想看我死,不好吗?”
他再次伸出手,浑身上下落满了雪花,而体内却好似烈火燃烧,柳吟儿只依稀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倘若不是这么说,想必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走的。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曾对你说过……关于你父母……”
“不想听。”
他一意孤行的话并没有打消她继续说下去的念头:
“你父母的死……是我造成的……那一年龙族侵袭天池山……”
“求你了,别说下去,至少现在别说。”他闭上双眼,专心解咒,可来自于生死符的威力越来越大,他可以清楚听到那些原本微不足道的心跳声,在锋芒的大雪里苟延残喘着。
“不……你再这样……我会于心不忍……你父母若在天有灵……也将永世无法瞑目……”
“如果他们死不瞑目,那就让他们带我一起走好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当年若不是为了我信游便不会来天池山修行,龙王也不会誓死铲平天池山,你父母就不会死!我不想你也因为我们而铺你父母的后尘,你明白吗?”
他放下手,大口喘息,从嘴角流出的鲜血落在脚边的积雪上,再这样施法下去,他将与生死符一起玉石俱焚!
而青龙桃花法尺就跟长在柳吟儿身上似的纹丝不动,他愤怒的捶打着那根通天神柱,不一会儿神柱上就布满了血迹,她的抽泣声是落在他身上的晴天霹雳,他的自信与骄傲在此刻化为乌有。
“你走吧……燕公子……别再试了……我终究是要赴归墟的妖……而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啊……”
他用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哪怕只剩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与她共生死:“……你听好了……没有你的人生……我不要也罢!”
她明白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可能舍她而去,这才是她最为痛心疾首的地方,看着他不问来由、不顾后果、不求回报的为救她再耗尽自己,她方才理解人虽不得永生,却可以做到不朽。
不朽的证据就在他鲜血淋漓的掌心,当他再一次咬紧牙关触碰到那根法尺,法尺瞬间碎裂,与纷飞的雪花一起支离破碎。
她举起重获自由的双手,袖口上沾染了他的鲜血,她俯下身,他已倒在了冰天雪地里,来不及道一声感谢的话,身后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他再也没有力气睁眼,只气息微弱的告诉她:“……快走。”
她双眼模糊的望着奄奄一息的人,说话声几乎被追赶而来的声势掩盖:“我带你走。”
“不……你先走……我会去找你的……”
“可是……”
“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也许这是柳吟儿最后一次以人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谁也不知道今天过后他们将会走向什么样的命运,这一刻的不舍竟如此强烈,强烈到她自己都难以置信。当她艰难的化作原型飞向天空,俯瞰他血迹斑斑的身体孤独的躺在白雪里,她真想带他一起远走高飞。
但她深知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如果两个人一起走,便永远摆脱不了后人的追逐,要想获得真正的自由,只能分开。
她倾其所有冲破结界,结界外的天空如此澄澈,山川河流尽收眼底,阳光洒满人间。
可是——她却再也感受不到光。